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二十


  德·布爾博訥先生回答說:「最高明的將領,拿手傑作就是在退兵的時候能保住面子。向脫魯倍低頭吧:他的仇恨心倘若沒有虛榮心強,你們可以化敵為友;可是過分屈服了,他會踩在你們頭上的;布瓦洛說得好:斬草除根,就是教會的精神。①男爵,你對外只說預備退伍,這樣可以逃過他的魔掌。——太太,你把副堂長打發掉,讓迦瑪小姐爭回面子吧。再在總主教那兒問問脫魯倍神甫會不會打惠斯特,他一定說會。你就請他到這間客廳裡來湊一局。他久已要你招待了,准會上門來。你是個女人家,你該想法叫脫魯倍為府上效勞。等男爵升了海軍中校,他老叔進了貴族院,脫魯倍做了主教,你要提拔皮羅托當教區委員就輕而易舉了。眼前還是低頭的好;可是低頭要低得有風度,還得帶著威嚇。府上能給脫魯倍的幫襯,不比脫魯倍能給你們的少;你們一定會如魚得水,相處得很好。——再說,男爵,您是水手,應當隨身帶著測水的錘子!」

  ①法國作家布瓦洛(1636—1711)在詩集《唱詩班》中有此兩句,底下一句是:「這等地方才顯得出教士的剛強。」

  男爵夫人叫道:「可憐的皮羅托!」

  地主一邊告辭一邊說:「噢!趕快解決他。萬一撞出一個厲害的自由黨把那個沒有腦子的傢伙抓在手裡,你們可受累了。歸根結底,皮羅托在法院裡還是會占上風,脫魯倍也不能不怕法院的判決。你們動手開火,他還肯原諒;吃過敗仗,他可死不甘休了。我的話完啦。」

  德·布爾博訥先生拍的一聲蓋上鼻煙壺,過去穿上套鞋,走了。

  下一天吃過早飯,男爵夫人單獨陪著副堂長,明擺著一副尷尬面孔,說道:

  「親愛的皮羅托先生,你一定會覺得我的要求太不公道,自相矛盾;可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第一要撤回你告迦瑪小姐的案子,放棄你的要求;接著你得離開這兒。」

  可憐的神甫聽著面無人色。

  男爵夫人又道:「我無意之間造成了你的不幸,我知道沒有我的侄兒,你不會發動官司,使你和我們一同為難的。可是你聽我說……」

  她把事情所牽涉的範圍之廣,後果之嚴重,簡單扼要告訴皮羅托。德·利斯托邁爾太太隔夜細細想過一番,猜到脫魯倍過去的歷史大概是怎麼回事,所以她很正確的向皮羅托指出那個包圍他的天羅地網,告訴他敵人的雄才大略,權勢,仇恨和仇恨的原因;說脫魯倍在沙帕魯面前屈服了十二年,對沙帕魯咬牙切齒,如今算計沙帕魯的朋友實際仍是向沙帕魯出氣。天真的皮羅托合著手,仿佛為著人間的醜惡向天祈禱,痛哭流涕;在他純潔的心中,從來沒想到有這樣卑鄙的事。他象面臨萬丈深淵一樣的恐怖,聽著保護人的長篇大論,濕漉漉的眼睛一動不動,也不表示什麼感想。德·利斯托邁爾太太結束的時候說:

  「撇下你不管是多麼講不過去,我完全知道。可是,親愛的神甫,對家庭的責任比對朋友的責任更重要。請你象我一樣在大風暴前面退下來,我會表示我的感激的。你的損失用不著提,我一定負責。你生活決無問題。我將來經布爾博訥的手,想法使你照樣生活,什麼都不短少;至於面子,布爾博訥也會替你顧到。朋友,請你允許我做一樁對你不起的事。我儘管服從社會的慣例,可始終是你的朋友。請你決定吧。」

  可憐的神甫呆住了,叫道:

  「沙帕魯說過,要是脫魯倍能把他從墳墓裡倒拖出來,他一定拖!這話果然不錯。他此刻就躺在沙帕魯床上。」

  德·利斯托邁爾太太道:「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形勢緊急,你說怎麼樣?」

  皮羅托心腸太好了,在危急的關頭不會不憑著一時的義氣馬上答應下來。何況他的生活已經變成垂死的掙扎。他回答保護人的時候,傷心絕望的眼神叫男爵夫人看了很難過。他說:

  「我完全信託你。如今我只不過是街頭巷尾的一根爛梗子了!」

  這句都蘭的鄉談只有我們說的一根乾草①的意義可以相比。不過乾草還有好玩的,黃湛湛的,又光又亮,孩子們拾到了當做寶貝一般;不比爛梗子是褪了顏色,沾著泥漿,卷在陰溝裡翻騰,風吹雨打,被行人踩得不成模樣的枯草。

  ①法國俗語:生命只象一根乾草。形容一個人的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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