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十八


  原來迦瑪小姐來往的一些人家一向把德·利斯托邁爾,德·拉布洛蒂埃,德·維爾諾阿三家看做冤家對頭。骨子裡那種磨擦無非是小集團思想和小集團的虛榮心作怪,有如耗子窩裡的羅馬平民與羅馬貴族之爭,或者象孟德斯鳩提到聖瑪蘭共和邦時說的,一杯水裡的大風浪;據說在那個共和邦內太容易專權,所以公家的職位任期只有一天。①但這種風浪在大眾心裡掀起的熱情,不亞於支配國家大事所需要的熱情。

  認為只有胸懷大志,生活騷亂不甯的人才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是完全錯誤的。脫魯倍神甫就和野心家,賭徒,情人的時間過得一樣快,一樣緊張,一樣心事重重,希望與失望的波動一樣大起大落。為了暗地裡戰勝別人,打破難關,克服自己,我們所消耗的精力只有上帝知道。不過我們即使弄不清自己往哪兒去,旅途的辛苦還是感覺得很清楚。假如寫歷史的人可以把他說的戲②暫停片刻,臨時當個批評家,請讀者看看那些老處女和兩位神甫的生活,研究一下毒害他們生命的災難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那麼你們或許會發現,一個人必須具備某些熱情,方始能發揮他的長處,使得生活有氣魄,天地變得廣闊,而人人所共有的自私的本能也不至於爆發出來闖禍了。

  ①孟德斯鳩在《法意》第二編第三章中提到亞得里亞海岸上的古國拉哥薩,說那個共和邦的元首任期只有一月,其他官吏的任期只有一星期,宮堡總管任期只有一天。他並未提到聖瑪蘭共和邦,也沒有「一杯水裡的大風浪」等說法。

  ②巴爾札克寫的小說既以《人間喜劇》為總稱,故常把一部小說作為一幕或一場戲看待。

  德·利斯托邁爾太太回到城內,並沒知道五六天來外邊傳說她對侄兒的感情有些不清不白的動機,她的好幾個朋友已經不得不代她駁斥;這種謠言即使給德·利斯托邁爾太太聽到也只會好笑。她帶著皮羅托去見她的律師,律師認為案子並不好辦。副堂長的朋友們或者覺得理直氣壯的官司不用著急,或者因為不與本人直接相干,懶洋洋的並不上勁,預備拖到他們進城以後再說。迦瑪小姐的朋友們卻趁此機會先下手,把事情說得對皮羅托神甫十分不利。

  德·利斯托邁爾太太的律師,業務全靠本地一般熱心宗教的人照顧。他使德·利斯托邁爾太太很奇怪,竟勸她不要發動這樁訴訟,談話結束的當口還聲明他決不承辦,因為根據合同,迦瑪小姐在法律上並沒有錯;倘若丟開法律,只講情理,那麼在法官和正派人眼中,皮羅托跟大家過去對他的印象相反,不象一個和平,妥協,寬厚的人;迦瑪小姐卻是出名的性情和順,容易相處;當初皮羅托承繼沙帕魯神甫的家具需要付一筆費用,迦瑪小姐幫皮羅托忙,借錢給他,根本不曾要他出收據;並且以皮羅托的年齡與性格來說,也不會不知道內容,不曉得輕重,就貿貿然簽文件的;皮羅托的朋友沙帕魯在迦瑪小姐家住過十二年,脫魯倍住了十五年,皮羅托住了兩年就離開,必有他的主意,他自己心裡明白,因此向迦瑪小姐提出訴訟只顯得他忘恩負義……訴訟代理人送客出去,讓皮羅托先往樓梯走前幾步,把德·利斯托邁爾太太拉在一邊,勸她為安寧起見,千萬別捲入漩渦。

  當晚牌局未開始之前,德·利斯托邁爾太太府上的賓客圍在壁爐四周;可憐的副堂長心中的焦急,活象比塞特監房①中的死囚等待上訴的結果,少不得向朋友們說出律師的結論。

  ①法國塞納省比塞特村上有個大救濟院,收留老人和瘋子,同時也監禁浪子及判處苦役而尚未執行的罪犯。

  德·布爾博訥先生道:「除了自由党的訴訟代理人,我看圖爾沒有一個訟師肯接受你的案子,除非有心要你敗訴;而且我也不勸你冒這個險。」

  海軍少校嚷道:「啊!太卑鄙了!讓我陪神甫去見那個訴訟代理人。」

  德·布爾博訥先生打斷他的話,說道:「那還得等天黑了再去。」

  「為什麼?」

  「我才聽說脫魯倍神甫發表了副主教,補前天過世的那一位的缺。」

  「我才不怕脫魯倍神甫呢。」

  德·布爾博訥先生向德·利斯托邁爾男爵遞了一個眼色,要他說話留神,在座有一個省公署的參議是脫魯倍的朋友;不幸那三十六歲的男爵完全沒注意,還接著說:

  「倘若脫魯倍神甫是個小人……」

  德·布爾博訥先生攔著他說:「哎!事情跟脫魯倍神甫全不相干,為什麼扯到他身上去呢?……」

  男爵道:「皮羅托神甫的家具不是他在動用享受嗎?我記得去過沙帕魯屋裡,看見有兩幅貴重的畫,比如說值一萬法郎吧……難道皮羅托先生在迦瑪家住上兩年就有心送她一萬法郎不成?何況單是書櫃家具差不多已經值到這個數目了!」

  皮羅托神甫聽說他有過這麼大的家私,眼睛睜得很大。

  男爵逞著意氣往下說:「真是豈有此理!巴黎博物館①的前任顧問薩洛蒙先生正在圖爾探望岳母。我今晚陪皮羅托先生去請他把兩張畫估一個價錢;從那邊出來再帶神甫去找訴訟代理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