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兩個教士雙雙下樓,各人挾著一冊厚厚的對開本,走進飯廳放在一張半圓桌上。

  「什麼東西?」迦瑪小姐尖著嗓子問皮羅托,「希望你不要把書堆在我飯廳裡。」

  脫魯倍道:「這是我要用到的書,承副堂長好意借給我的。」

  迦瑪小姐滿臉瞧不起的笑了笑,答道:「你不說我也該猜到。皮羅托先生不大看這樣大部頭的書。」

  皮羅托聲氣柔和地問道:「小姐,你身體怎麼樣?」

  「嗯,不大好呢,」她口氣很生硬,「昨天晚上才睡著就被你吵醒了,整夜沒睡好。」

  迦瑪小姐一邊坐下一邊補上一句:「先生們,牛奶快涼了。」

  可憐的副堂長滿以為房東會向他道歉,誰知反而給他碰了一個釘子,覺得好不奇怪,但他膽子小,最怕爭論,尤其是牽涉到自己的爭論,便悄沒聲兒的坐下。接著發覺迦瑪小姐一臉不高興的表情,皮羅托心裡更矛盾得厲害:理性叫他不能一味委曲求全,聽憑女主人無禮,他的脾氣卻要他息事寧人,避免吵架。

  皮羅托憋著一肚子苦悶,對著塔夫綢桌布上綠漆的大塊陰影一本正經的細瞧。桌布用過不知多少年了,四邊已經破爛,面上到處開裂,迦瑪小姐卻滿不在乎,吃早飯的時候照樣鋪著。兩個房客圍著大方桌,面對面坐著一把藤面子的靠椅,中間坐著房東,位置特別高,椅子底下裝著踏腳,身後放著靠墊,背對飯廳的火爐。這個吃飯間和公用的客廳都在偏屋的底層,樓上便是皮羅托的臥房和客室。

  副堂長從迦瑪小姐手裡接過一杯放好糖的咖啡;平時很熱鬧的早飯要這樣悶聲不響的吃下去,副堂長想著就害怕。他既不敢望脫魯倍的冰冷的臉,也不敢望老姑娘的惡狠狠的臉;只能轉過身去逗弄那條又胖又大的哈叭狗,免得發僵。它躺在火爐近邊的一個靠墊上,從不走動,左邊擺著一個小盤,裝滿了好吃的東西,右邊放一碗滿滿的清水。

  皮羅托對哈叭狗說:「唔,小傢伙,你也等著你的咖啡吧?」

  那條狗算是家裡最重要的角色之一,可是已經不會叫了,只讓女主人一個人說話,所以並不討厭。它把陷在肉襇中的小眼睛抬起來望瞭望皮羅托,又假癡假呆閉上了。要瞭解副堂長的苦悶,必須知道他生性多嘴,喜歡敞開宏亮的嗓子說上一連串廢話,象個皮球在地下亂跳,空響一陣。他認為講話能幫助消化,卻說不出半點醫學上的道理。迦瑪小姐也相信這個養生之道,過去雖然與皮羅托不和,飯桌上仍舊和他交談;可是最近幾天,副堂長花盡心思逗迦瑪小姐說話,迦瑪小姐也不開口了。

  脫魯倍平日聽他們倆談天,幾乎老是抿著嘴冷笑。我們的故事範圍不大,這種對白只能舉出個把例子,但已經足以把外省人的鄙陋生活描出一幅完整的圖畫了。皮羅托神甫和迦瑪小姐對政治,宗教,文學的見解希奇古怪,風雅的讀者或許也高興領教一下。

  他們倆在一八二六年上還正式懷疑拿破崙是不是真的死了;相信路易十七躲在一根大木頭的窟窿裡逃出性命,至今活著;①他們在這兩件事上提出的論證,作的猜測,說出來著實滑稽。兩人也有一套獨特的理由,斷定全部稅收都由國王一人支配,議會開會是為了要消滅教會,大革命時期有一百三十萬人死在斷頭臺上:諸如此類的議論誰聽了不要笑呢?他們既不知日報有多少種,更不知這個現代的利器是怎麼回事,偏偏大談其報紙。

  ①拿破崙死於一八二一年。路易十七於一七九五年死於獄中,只是一個十歲的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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