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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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羅托神甫正因為剛才的好夢做得太快活了,聽了這兩句愈加不舒服。他一聲不出,跟著瑪麗亞娜上廚房去拿燭臺,滿以為燭臺擺在那兒。誰知瑪麗亞娜不上灶屋,直接帶神甫走向他的臥房。當初教區委員在紅客廳外面的樓梯台上裝了一扇大玻璃門,隔成一個小過廳。皮羅托看見燭臺放在小過廳的桌子上,奇怪得說不出話來。他急急忙忙進房,發覺壁爐裡沒有火;瑪麗亞娜來不及下樓就被神甫喊住了。 他說:「喂,你沒有生火麼?」 瑪麗亞娜回答說:「對不起,神甫。生過的,大概又熄了。」 皮羅托重新看了看壁爐肚子,明明是早上熄的火。 他道:「我要烘腳,替我生爐子。」 瑪麗亞娜懶洋洋的動作表示她只想睡覺。皮羅托的拖鞋也不象從前一樣放在床前腳毯的正中央,他一邊找一邊覺得瑪麗亞娜的穿扮並不象她說的才從床上起來;這才想起他受用了一年半的一切小小的照顧,近半個月都給取消了。頭腦狹窄的人天生能領會細節,皮羅托忽然把當晚的四樁事情大大推敲了一番。要是別人,根本不會覺察那些瑣碎事兒,在皮羅托眼中卻變成四樁天大的禍事。瑪麗亞娜關於壁爐的謊話,拖鞋忘了擺好,燭臺一反常規移到過廳的桌子上,故意讓他淋著雨在大門口呆等:事情很清楚,這樣下去,他的全部幸福都要保不住了。 壁爐裡的火焰亮起來了,床前的陪夜燈點上了,瑪麗亞娜也出去了,臨走可不象往常那樣問一聲:「先生還有別的事沒有?」過世的朋友留下一張漂亮寬敞的大靠椅,皮羅托輕悠悠地往靠椅上坐下,可是坐下去的動作頗有悲哀的意味。老頭兒充滿了大禍將臨的預感,不由得垂頭喪氣;一雙眼睛把美麗的掛鐘,五斗櫃,椅子,窗簾,地毯,方形木床,聖水缸,十字架,瓦朗坦①的《聖母像》,勒布倫②的《基督像》,把房內所有的雜物一樣樣瞧過來;臉上那副痛苦的表情好比一個男人戀戀不捨的和生平第一個情婦訣別,或者一個老年人和他最後種的幾株樹木分手。迦瑪小姐暗中折磨他已經有三個月光景,副堂長到現在方始發覺,老實說是晚了一些;房東的不懷好意,換了一個聰明人早就看出了。所有的老姑娘都有一套本領,能夠把出於仇恨的話和行動特別點明。 ①瓦朗坦(1601—1634),法國畫家。 ②勒布倫(1619—1690),法國畫家,裝飾家和藝術理論家。 她們會象貓一樣抓人。而且不但傷人,傷了人還覺得開心,還要叫受害的人看出她們在傷害他。一個老練的人決不讓人家抓第二回,忠厚的皮羅托直要臉上被抓了好幾把才相信對方真有惡意。教士專門指導人的信仰,坐在懺悔室裡挖掘一些微不足道的過失,養成一種盤三問四的聰明;皮羅托就憑這點兒聰明,想把下面的意見當做宗教辯論的大題目一般加以證實: 「就算迦瑪小姐想不起我上德·利斯托邁爾太太家,就算瑪麗亞娜忘了生火,就算她們當我早已回來;但既然我早上親自端下燭臺,——對,是我親自端下去的!!!——那麼迦瑪小姐看見我的燭臺在她客廳裡,決不可能當我已經睡覺。由此可見,迦瑪小姐的確故意讓我在門外淋雨;而且把燭臺端到我屋裡來,要我知道——」 想到這裡,事情越發嚴重,急得皮羅托叫出聲來:「要我知道什麼呢?」他站起身子脫掉濕衣服,換上睡衣,戴上睡帽。 然後他從床邊走向壁爐架,指手劃腳,用各種不同的聲調說了一大堆話,每句結尾都逼尖著嗓子,仿佛代表驚嘆號。 他說: 「我什麼地方得罪了她呢?幹嗎她要恨我呢?瑪麗亞娜不會忘記替我生火的!是迦瑪小姐叫她不要生的!她對我說話的口氣和態度明明是我倒了黴,惹惱了她,除非小孩兒才看不出來!沙帕魯從來沒碰到這樣的事!要受這樣的罪怎麼活得下去呢?……何況到了我這個年紀!……」 他上床的時候希望第二天能弄明白為什麼迦瑪小姐要恨他,要把他想望了那麼久而享受了兩年的幸福一筆勾銷。可是迦瑪小姐跟他過不去的內情,他是永遠不會知道的了;並非事情奧妙得猜不出來,而是因為老好人缺少那種坦白的精神,不象大人物或者大混蛋那樣會老老實實地對待自己,批評自己。世界上只有天才或陰謀家才會對自己說:「我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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