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石榴園 | 上頁 下頁


  這時確實也難以確定哪裡的景色更美,因為團團雲彩正隱隱綽綽呈現出阿爾卑斯山壯麗雪峰的形狀。她額眉緊蹙,眼裡流露出痛苦和悔恨,抓起孩子們的雙手緊貼在她那猛烈起伏的胸口。

  「不知父母是何許人!①」她喊道,向孩子們投去深沉的目光,「可憐的天使!你們將會怎麼樣呢?而且,到二十歲的時候,難道你們不會對我提出嚴厲的責問,要弄清我的一生和你們的一生嗎?」

  ①意指孩子們是非婚生子。

  她推開孩子,雙肘倚在欄杆上,捂著臉獨自沉吟了片刻,惟恐讓別人看到。當她從痛苦中恢復過來之後,看到路易和瑪麗象兩個天使一樣跪在她身旁。他們注視著她的眼睛,對她溫柔地微笑著。

  「讓我把這微笑帶走吧!」她邊擦眼淚邊說。

  她回到室內上床躺下,直到睡進棺材之前,她再也沒有離開這兒。

  日復一日,八天過去了。老安奈特和路易夜裡輪流守候在維朗桑夫人身旁,他們緊盯著病人的眼睛。心愛的人生了病,每次呼吸過於急促,家人就擔憂,惟恐這是她最後一口氣。這樣的悲劇在每個家庭中都發生過。在這裡,每時每刻都在演著這齣悲劇。在這性命攸關的一周的第五天,醫生讓人把鮮花拿走。生的幻想正在一個一個地破滅。

  從這一天起,瑪麗和他的哥哥每次來親吻母親的額頭時,都感到嘴唇象觸到了一團火。星期六晚上,維朗桑夫人一點聲響都不能忍受,只好讓她的屋子混亂不堪而不去收拾。這位一貫喜愛優雅、極有風度的女性,再也顧不上整潔了,這正是她生命垂危的開始。路易再也不願離開母親。星期日夜裡,萬籟俱寂,路易以為母親已經入睡,但是,借助燈光,他看見母親用一隻汗淋淋的雪白的手掀開了床幃。

  「我的孩子,」她說。

  這垂死的人聲調裡含有某種格外莊重的成分。思潮翻滾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威力,猛烈地震撼著孩子,他感到一股滾燙的熱流直透骨髓。

  「媽媽,你要什麼?」

  「你聽我說。明天,對我來說,一切就都完結了。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明天,我的孩子,你就要成為一個大人。所以,我不得不作些安排,可這是咱們倆之間的秘密。去把我小桌上的鑰匙拿來!好,打開抽屜,左邊有兩張封好的紙,一張上寫著路易,另一張上寫著瑪麗。」

  「在這兒呢,媽媽。」

  「親愛的孩子,這是你們的兩張出生證,將來對你們是必不可少的東西。你要把它交給可憐的老安奈特保管,等你們需要的時候,她會還給你們。」她接著說,「在那兒,是不是還有一張我寫了幾行字的紙?」

  「是的,媽媽。」

  路易開始念那張紙上的字:「瑪麗·維朗桑,生於……」

  「夠了,」她很快打斷說,「別往下念了。孩子,我死後,你把這張紙也交給安奈特,讓她送到聖西爾鎮公所去,憑著它,鎮公所才能正確地填寫我的死亡證。準備好紙筆,我要向你口授一封信。」

  看見孩子準備就緒,向她轉過頭來表示在聽她發話時,她平靜地說道:伯爵先生,您的妻子布朗東夫人在安德爾-盧瓦爾省圖爾市附近的聖西爾逝世。她已經寬恕了您。「簽上……」

  她停下來,遲疑不決,十分激動。

  「你更不好受了嗎?」路易問。

  「簽上:路易-加斯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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