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雙重家庭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這裡借喻他有高超的技藝,能打動人心。

  「不是這意思,伯爵先生。塔爾瑪也許比我高明;但大自然卻比塔爾瑪更強大。聽我說:您所關心的那層頂樓裡住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心裡的愛情已達到如癡如狂的程度。

  她的寶貝是一位英俊少年,但不知是哪位女妖對他施了法術,他竟沾染了種種怪癖與惡習。這孩子是個賭棍;他酗酒,玩女人,真不曉得他更沉湎於兩者之中的哪一種。就我所知,論他的某些惡行,完全可以把他交付刑警隊處理。可不是嗎,這苦命的女人為他犧牲了錦繡前程,犧牲了一位對她情深誼篤的男子,她還同這男子生過好幾個孩子。可您怎麼啦,伯爵先生?」

  「沒什麼,您說下去吧。」

  「她讓這孩子把全部家產揮霍得一乾二淨。我想,假如她手中擁有全世界,她也會捧給他而在所不惜。她日以繼夜地埋頭苦幹。有時,她默默無語地眼看她所鍾愛的惡魔把家裡的錢掠劫一空,甚至準備給孩子們添置寒衣的錢以及第二天的飯費,也都分文不留。就在三天前,她賣掉了自己的秀髮,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頭髮。他突然來了,她沒來得及把賣得的金幣收藏好,於是他伸手就要。為了博得那年輕人的一笑,為了得到些許撫慰,她竟將半個月的生活費,連同半個月的太平安寧,一起和盤交出。這豈不是既崇高聖潔而又令人寒心嗎?但辛勤的勞作已使她的雙頰日益消瘦;孩子們的號哭慘叫又令她肝膽俱裂。她病倒了,現在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就在今晚,她已拿不出食物,孩子們連號哭呼叫的力氣也沒有了。我去探望的時候,他們已啞然無聲。」

  荷拉斯·畢安訓停住了腳步。這時,德·格朗維爾伯爵好象身不由己地把手伸進了背心口袋。

  「年輕的朋友,」那老人說,「我猜想:如果您肯照料她的話,她一定能夠活下去的。」

  「哎呀,可憐的人兒!」那醫生嚷道,「誰能夠袖手旁觀呢?

  我但願自己有更多的財產,因為我想把她的癡情也根治一下。」

  「可是,」伯爵說著把手從衣兜裡抽了出來,手裡抓著大把的鈔票(醫生還不曾注意到:他把手伸進衣袋是為了取錢),「您又怎麼能要求我對這場苦難表示憐憫呢?我以傾家蕩產為代價來換取旁觀這場苦難的樂趣還惟恐不及哩!這個女人還有感覺,還有生命。就連長眠地下的路易十五,假如能以犧牲整個王國為代價來換取三天的再生和青春,他也會欣然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千千萬萬的死者、千千萬萬的病夫、千千萬萬的老翁,他們的歷史不都是這樣的麼?」

  「可憐的卡羅琳娜!」那醫生悲歎道。

  德·格朗維爾伯爵一聽見這名字,頓時又是一怔。他緊緊抓住醫生的胳臂,使那人感到像是一把鐵箝將他箝住。

  「她名叫卡羅琳娜·克羅夏爾嗎?」法院院長的聲調顯然有些異樣。

  「您認識她嗎?」醫生驚奇地問道。

  「那壞蛋的名字叫做索爾韋……。啊!您倒是實踐了您的諾言,」法院院長驚呼,「您果然打動了我的心,在它化為塵土之前,恐怕不會感受到比這更可怕的震動了。這種激動是地獄賜給我的又一份禮物,而我是懂得怎樣同地獄清帳的。」

  這時,伯爵和醫生已走到昂丹大道的街角。在那兒,他們遇見一個夜遊漢。這類人夜間背著一個藤筐,手持一根曲棍;大革命時有人戲稱之為「搜尋委員會委員」。這個拾破爛的人形容憔悴,同沙爾萊①的清道夫畫派的漫畫中那些傳諸後世的形象不相上下。

  ①尼古拉·沙爾萊(1792—1845),法國畫家。

  「你常常撿到一千法郎一張的鈔票嗎?」伯爵問他。

  「有時能撿到,市民先生。」

  「你肯送還失主嗎?」

  「那要看人家答應給多少報酬……」

  「這正是我需要的人!」伯爵說著,遞給這工人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拿去吧。但要記住,我把它給你有個條件:你必須在酒吧間將它花掉;你得在那裡喝得酩酊大醉,醉後還得大吵大鬧,毒打你的老婆,剜掉幾個好友的眼睛。這就能給警察、外科醫生、藥劑師找到可幹的差事;也許連憲兵、王家檢察官、法官和監獄看守都跟著沾光。可千萬別更改這個方案。否則魔鬼遲早會找你報仇。」

  假如有這麼一位人才,能兼得沙爾萊和卡洛的筆觸,以及特尼埃和倫勃朗①的絕技,那才會將這場夜戲的真情實景惟妙惟肖地描繪出來。

  ①雅克·卡洛(1592—1635),法國畫家。大衛·特尼埃,亦稱小特尼埃(1610—1690),弗朗德勒畫家。倫勃朗(1606—1669),荷蘭畫家、雕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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