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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說到這裡,伯爵停頓一下,好象突然感到一陣痛楚;接著又說:

  「我對這所房屋的頂樓很有興趣,就象巴黎市民對王宮何時竣工有興趣一樣。」

  「那麼,」畢安訓打斷伯爵的話頭,興沖沖地嚷著,「我可以告訴您……」

  「您什麼也不必告訴我,」格朗維爾打斷醫生的話,逕自反駁道,「我決不會花一個生丁,來調查那破窗簾上閃動的人影是男人還是女人,來弄清這頂樓的住戶幸福還是不幸!如果我因為發現今晚沒人在上面幹活而感到驚奇,如果我在那裡停留張望,這都是為了消遣,為了作種種無聊的猜測,就象夜遊者突然發現一項建築工程無人過問,便要挖空心思尋根究底。整整九年以來,我年輕的……」

  說到這裡,伯爵似乎為選擇詞句而為難;他終於做了一08個手勢,隨即扯開嗓門道:

  「不,我不把您稱作『我的朋友』啦;我現在對任何近乎感情流露的東西,都已十分厭倦。我剛才想說,整整九年以來,我對老人們喜歡種花栽樹不再感到驚奇;他們畢生的經歷已經教會他們別再相信人類之愛。在短短的時間裡,我就變成了老人。我現在只鍾愛那些不會思考的鳥獸,只愛花草樹木,只愛人類以外的事物。我對人類喜怒哀樂的重視,還抵不上對塔格利奧尼①舞蹈動作的關切。我厭惡生活,厭惡我那一人獨處的世界。

  ①瑪麗亞·塔格利奧尼(1804—1884),著名的意大利芭蕾舞演員,舞蹈家菲力波·塔格利奧尼之女。

  「世上的任何事物,不管它是什麼,都再也不能打動我,再也不能使我發生興趣,」伯爵接著說,那表情使年輕人不寒而慄。

  「您有孩子嗎?」

  「孩子!」他又以一種悽楚的語調說,「不錯,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不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嗎?至於小女兒,她姐姐的婚姻使她也巴上了一門好親事。我的兩個兒子不是都很有成就嗎?封了子爵的那一個,已從利摩日的總檢察官升為奧爾良法院首席院長;小兒子在巴黎擔任王家檢察官。兒女們都各有各的心事、憂慮和公務。如果他們中有一個把整個心靈獻給我,如果有一個肯用孝心來填補我這裡感到的空虛,」說著,伯爵拍了拍胸脯,「那麼,這孩子在人生道路上就不會飛黃騰達,而會為著我犧牲自己的事業。可是歸根到底,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不過是為了給我的風燭殘年增添一點慰藉罷了,即便他能做到這一點;也許我倒會把他的慷慨關懷看成是一筆債務!可是……」

  說到這兒,老人略帶嘲弄意味地笑了一笑。

  「然而,大夫呀,咱們可沒有白白教會他們做算術。他們可精於算計呢。也許,就在此刻,他們正盼著瓜分我的遺產哩。」

  「哎呀,伯爵先生,您怎麼會這樣想呢?您平素秉性善良,又十分通情達理,樂善好施。真的,如果我對您寬厚仁愛的慈悲心腸沒有切身體會,那麼……」

  「那是我自我陶醉的一種辦法,」伯爵很快地答道,「為了體驗一種感覺,我付出重金;同樣,往後我也可能拿出一座小小的金山,以換取能使我心蕩神馳的種種幻覺。我在世上扶困濟危是為了我自己,那和我去賭博是同一個道理。因此,我並不指望任何人感激我。就連您在內,假如我眼見您一命歸天,我連眼皮也不眨一眨。我求您對我也以牙還牙!唉,年輕人啊!生活裡的萬事飄過我的心頭,猶如維蘇威火山的岩漿流過赫爾庫拉農城①一樣,城池依然存在,但已是死城一座。」

  ①意大利古代城市,在那不勒斯附近,公元七十九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時被埋於岩漿之下,自一七一九年起開始被發掘。

  「您的心靈從前既熱烈又活潑,如今卻變得這麼冷酷無情;造成這情況的人真是罪大惡極!」

  「別說了!」伯爵嫌惡地說。

  「您有病,應當讓我替您醫治,」畢安訓語氣很激動。

  「可是,難道您有起死回生的良藥嗎?」伯爵幾乎是在喊叫,態度很不耐煩。

  「有的,伯爵先生。我保證能使您自認為已經冷卻的心重新獲得生機!」

  「您敢同塔爾瑪①比一比高下嗎?」首席院長冷嘲熱諷地問。

  ①塔爾瑪(1763—1826),法國著名悲劇演員,在演技方面有很高的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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