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當然囉,太太,咱們有敵人。咱們街坊上的朋友,一半就是敵人。他們說:『皮羅托運道好;皮羅托是個光棍出身,居然當了副區長,百事順利。』好吧,這一回又要叫他們嚇一跳了。別人不知道,我先告訴你:我得了榮譽勳位騎士勳章,王上的命令昨天就下來了。」

  皮羅托太太聽了大為激動,說道:「噢!朋友,那麼跳舞會是應當開的了。可是你得勳章是立了什麼功呀?」

  皮羅托不大好意思的回答:「昨天德·拉比亞迪埃先生告訴我這個消息,我跟你一樣想了想我有什麼資格;回家的路上我可想出來了,覺得政府做事真有道理。首先,我是保王党,共和四年正月的聖羅克事件,①我受過傷;在那個年月為了盡忠王室而拿起槍桿子來,也是不容易的吧?其次,據某些生意人的意見,我當商務裁判時期辦的事,大家都滿意。最後,我是副區長。王上這回派了四個受勳的名額給巴黎的市政官員。省長查了一下有資格受勳的副區長,把我列為第一名。再說,王上也該記得我的名字:因為拉貢老頭的關係,王上所喜歡的那種撲粉向來由我們供應。故世的王后②——可憐在大革命中犧牲了,她用的香粉配方就是咱們獨家有。區長還拚命替我撐腰呢。那有什麼辦法!反正我沒有要求勳章,是王上自動賞的;要不接受,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對他不敬。副區長又何嘗是我自己要做的?所以,太太,既然遇著勝風(順風),——象你家皮勒羅叔叔高興的時候說的,——我決意把屋子重新安排一下,樣樣要配得上咱們的門第。倘使我能當個人物,老天爺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命裡要當縣長就當縣長。你認為做了二十年零賣的花粉生意,就算盡到國民的責任,那你是大錯特錯了,太太。國家要咱們繳家具稅,門窗稅,咱們不是一律繳上去嗎?如果要咱們貢獻出聰明才智,咱們也該貢獻出來。難道你願意坐一輩子賬台嗎?天哪,你也坐夠了。我要開的跳舞會也是慶祝咱們自己的喜事。從今以後,你不用再管零碎生意。我要燒掉玫瑰皇后的招牌,把拉貢香粉老店,賽查·皮羅托新記字樣取消,只漆上香粉鋪幾個描金大字。我要把賬房間和收銀櫃搬到中二層③,再替你佈置一個漂亮的辦公室。鋪面後間,還有現在做餐室和廚房的屋子,將來改做貨棧。就要租下隔壁的二層樓,在牆上開一扇門,把樓梯改個方向,使兩邊的樓面一樣高低。這樣,咱們就有一套寬大的房間,擺設得漂漂亮亮的。是的,我要把你的房間家具全部換新,替你安排一間小會客室,給賽查麗納一間精緻的臥房。將來你雇一個女店員,她跟領班夥計,還有你的貼身老媽子——是的,太太,你一定要有一個貼身老媽子!——都睡在三樓。四樓做廚房,做打雜的夥計和廚娘的臥室。五層樓作為貯藏室,存放咱們的磁器,瓶罐和玻璃器具。女工都到閣樓上去做活。過路人再也看不見店堂裡粘標簽,做紙袋,揀瓶子,蓋瓶塞等等了。那是聖德尼街的派頭,放在聖奧諾雷街可不行,太俗氣了!咱們的鋪子要擺設得象客廳一樣。你說,有頭面的花粉商是不是只有咱們一家?做醋生意的,做芥末生意的,不是在民團裡當團長,受到宮裡的抬舉麼?咱們應當學他們的樣,擴充營業,同時想法進上流社會。」

  ①一七九五年十月(即共和四年正月)聖羅克教堂事件,是保王黨人最後一次暴動。

  ②指瑪麗-安東奈特。

  ③中二層是在底層與二樓之間的一層,比較低矮。

  「皮羅托,你知道我聽著你的話有什麼感想?你是騎驢覓驢,多此一舉了。別忘了人家派你當區長的時候我勸過你:人生在世,第一要過太平日子!我說的:『你要出名,好比拿我的胳膊去做風車的翅膀。榮華富貴要斷送你的。』那時你不聽我,現在可闖禍了。要在官場中做個角兒,先得有錢;咱們有沒有呢?怎麼!花了六百法郎做來的招牌,你想燒掉?你的名氣都是靠玫瑰皇后掙來的,你倒不要了嗎?別人有野心是別人的事。把手伸進火裡去總得帶些火星出來,是不是?今日之下,政治是燙手的。咱們除了工場,存貨和做買賣的資本以外,不是有響鐺鐺的十萬法郎存起來麼?你想多弄些錢,盡可以用一七九三年的老辦法:公債市價只有七十二法郎,還是買公債吧,一年有一萬法郎利息好收,又不妨礙咱們的買賣。經過這番調度,你可以把女兒出嫁,把鋪子出盤,咱們倆回本鄉去。十五年功夫,你口口聲聲只想把希農附近的特雷索裡買下來;那兒有池塘,有草場,有樹林,有葡萄園,有分種田,是個挺好的小莊園,一年有三千法郎進款。咱們倆都喜歡那屋子;現在花六萬法郎還能買進,而你先生倒想進官場了。別忘了咱們的身分,咱們是花粉商。十六年前,你還沒發明女蘇丹兩用雪花膏和潤膚水的時候,倘若有人告訴你,說你就要有本錢買進特雷索裡了,你還不快活死麼?你一心想要那塊產業,老是掛在嘴上;如今能買了,你反而想把錢胡亂花掉。錢是咱們倆滿頭大汗掙來的,我說咱們倆,因為我一年四季坐在賬臺上,象一條可憐的狗守著它的窩一樣。等女兒出嫁了,做了巴黎公證人的太太,我們一年在希農住八個月,把女兒的家作為在巴黎歇腳的地方,那比起把五個銅子變成兩個半,把兩個半變成一個都沒有,不是強得多麼?將來公債漲價了,給女兒每年八千法郎利息,咱們自己留著兩千;出盤鋪子的錢可以買進特雷索裡。咱們把家具帶著走,還值好大一筆錢呢。憑著這種氣派住在你家鄉,好朋友,咱們就跟王爺差不多;不比在巴黎當個角色起碼要一百萬家私。」

  皮羅托說道:「哎,太太,你這些話,我早料想到了。你認為我糊塗透頂,我還不至於糊塗到不考慮周全。你聽我說:亞歷山大·克羅塔將來要盤進羅甘的事務所,招他做女婿對咱們跟手套一樣合適;可是十萬法郎陪嫁,你想能滿足他麼?而且咱們要把全部現款都給女兒,才有這筆數目。當然我打算這麼辦的:我寧可老來吃幹麵包,一定要女兒象王后娘娘一樣享福,就是象你說的,把她嫁給巴黎的公證人。可是要盤進羅甘的事務所,別說十萬資金,便是年息八千法郎的本錢也不管用。人家以為我們的家私遠不止這些;我們叫他小格藏德羅的克羅塔心裡也這樣想。他老子是個有錢的莊稼人,就是一毛不拔;他要不賣掉十萬法郎田產,格藏德羅休想當公證人。羅甘的事務所值到四、五十萬;克羅塔不先付一半現款,交易怎麼能成功?所以賽查麗納的陪嫁要有二十萬才行;而我告老的時候還得體體面面的保持布爾喬亞身分,需要一萬五的進款。哼!事情一明一白全攤出來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啊!你要有什麼金山銀出的話……」

  「我就是有呀,我的寶貝,」他摟著老婆的腰輕輕拍著,高興得眉飛色舞。「有筆買賣還沒定局,我一向不願意跟你談,明兒大概能成交了。事情是這樣的:羅甘勸我做一樁投機生意;因為十拿九穩,他跟拉貢,你的敘叔皮勒羅,還有兩個別的主顧,都加入了。我們想在瑪德萊娜教堂附近①買進一批地產。羅甘計算過了,拿三年以後上漲的行情來說,眼前的買價只有四分之一。三年以後,現有的租地契約都滿了期,我們就能自由經營。一共是六個股東,各人認一個數目。我出三十萬,因為我要占總數的八分之三。以後無論哪個股東要調動銀錢,只消把自己的股份托羅甘做押款。為了要親自出馬,看看魚兒是怎麼釣的,我跟皮勒羅和拉貢老頭合認一半股份,這一半統統歸我出面;還有一半的買主歸羅甘負責,他托一個叫夏爾·克拉帕龍的出面。羅甘將來和我一樣,另外出憑據給他的合夥人。在我們沒有能支配全部地產以前,只立一份預約買賣的文契,不經過公證。不過到底立哪一種合同,還得羅甘研究;是不是能暫時不備案,註冊費叫將來分塊買進的人負擔,還沒有把握。這些事也跟你解釋不完。一朝付清了地價,咱們只要抱著胳膊坐等,三年以後就有一百萬家私。那時賽查麗納二十歲,咱們再盤掉鋪子,就能靠天照應,乖乖兒往上爬了。」

  ①瑪德萊娜教堂是巴黎有名的大教堂之一,附近一帶現在是最熱鬧的市中心;十九世紀初期還沒完全開發。

  皮羅托太太問道:「可是你的三十萬法郎哪兒去張羅呢?」

  「親愛的小貓咪,你一點不懂生意經。存在羅甘那兒的十萬法郎可以先付出去,再拿神廟區的工場和園子抵押四萬,咱們手頭還有兩萬有價證券;總數是一十六萬。還缺十四萬,我簽一張票據給銀行家克拉帕龍先生,托他貼現。這樣,三十萬法郎就湊齊啦。老話說的好:票據不到期,不欠一個錢。到期的時候,咱們拿生意上的賺頭去付。萬一付不出,拿我名下的地產作抵,向羅甘借,只要五厘起息。其實也用不到借:我發明了一種香精——用榛子做的科馬熱訥油①。利文斯通替我裝了一座水壓機,榛子的油經過高壓,全部能擠出來。我算過,不出一年,至少能賺進十萬。我正在盤算招貼怎麼寫,第一句就是打倒假頭髮!必定轟動一時。你啊,你就沒發覺我夜裡失眠!看到望加錫油②走紅,我已經三個月睡不著覺了。我要打倒望加錫!」

  ①科馬熱訥是「生髮」的意思,源出拉丁文。

  ②望加錫油確實存在,是英國產品。

  「原來這就是你瞞著我盤算了兩個月的好主意。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自己的店門口要飯。這是什麼預兆啊!不久咱們的家產要弄得精光,只剩一雙眼睛淌眼淚。只要我活著,決不讓你這樣做,聽見沒有,賽查?那些事情裡頭必有些鬼把戲,你沒看到;你太規矩太正派了,想不到別人會欺騙訛詐。幹嗎人家要送你一百萬?你把現貨都脫手了,做的生意超過了你的實力;要是你的油銷不出,錢弄不到,地產變不了現款,你拿什麼去付你的票據?拿你的榛子殼麼?為了向上爬,你不願意再在生意上出面,要卸下玫瑰皇后的招牌,同時你倒想印招貼,印仿單,在牆角裡,在木板上,在人家蓋屋子的地方,讓賽查·皮羅托的大名到處出現。」

  「噢!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要用昂賽末·包比諾的名義設一家分店,在倫巴第銜一帶找所屋子讓小昂賽末安頓下來。幫拉貢的內侄自立門戶,也可以繳銷我欠拉貢老夫妻的情分。包比諾將來會發財的。可憐的拉貢夫婦近來寒酸得很。」

  「呦!那些人就是想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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