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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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上去。」於洛吼道。 連隊急速沖上小分隊佔據的那片開闊的高地。指揮官把隊伍排列成戰鬥隊形。但是,他卻看不到舒昂黨那邊有半點準備廝殺的動靜,他想,他們設下埋伏說不定只是為了劫走壯丁。 「他們的喊聲告訴我,」他對兩個朋友說,「他們人數不多。急速前進,向埃爾內進發,他們也許不會追上來。」 這些話被新兵中的一個革命黨聽到了,他跨出隊伍,走到於洛跟前。 「將軍,」他說,「我同舒昂黨人打過一次仗,可以聽我說兩句麼?」 「這一定是個律師,一聽就聽出來。」指揮官對著麥爾勒的耳朵說,「可以,請辯護吧。」他對年輕的富熱爾人說。 「指揮官,舒昂黨一定會給他們剛才搜羅到的人發槍。如果我們就這樣從他們眼皮底下撤退,他們就會在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恭候我們,不等我們到達埃爾內,他們就會把我們殺得片甲不留。必須辯護,象你說的那樣,不過是用子彈辯護。戰鬥還會繼續,比你估計的時間要長。趁這個時間從我們中間派一個人去向富熱爾的國民自衛軍和獨立連求援。儘管我們這些人剛剛招來,可是你會看出來我們是不是窩囊廢。」 「這麼說你認為舒昂黨人數不少?」 「你自己判斷吧,指揮官公民。」 他把於洛帶到山頭,那裡的沙土象被耙子摟過一樣,他叫於洛仔細看看,然後又把於洛帶進一條小路,那裡有大隊人馬通過的痕跡,只見腳印雜亂的地面上鋪滿了落葉。 「這些人是維特雷的加爾党,」富熱爾人說,「他們是去和下諾曼底的加爾黨匯合。」 「你叫什麼名字,公民?」於洛問。 「居丹,指揮官。」 「好的,居丹,我任命你當班長,率領你那班城裡人。我看你是條好漢,就給我從你的同伴中挑選一個人派到富熱爾去吧。你就留在我左右。先和你那些新兵到剛被這夥強盜打死在路上的可憐的士兵身上尋些槍枝、彈藥、衣服。你們總不能呆在這裡挨槍子而不還手啊。」 富熱爾人都很勇敢地去揀死人的東西,為了掩護他們,士兵們一齊向樹林開火。這一排槍打得很猛,富熱爾人得了東西回來,一個也沒少。 「這些布列塔尼人,」于洛對吉拉爾說,「能成為出色的士兵,只要他們能吃慣軍隊的大鍋飯。」 居丹派出的人沿著左邊樹林中的一條羊腸小道跑走了。 士兵們檢查了槍枝,做好戰鬥準備。指揮官在他們面前巡視了一遍,臉上掛著笑容。他和兩個軍官站到離隊伍幾步遠的最前方,沉著地等待舒昂黨人發起進攻。又是一片沉寂,但是持續的時間不長。衣著和逃走的壯丁一模一樣的三百多舒昂黨人從右邊的林子亂哄哄地湧出來,發出一片名副其實的鬼哭狼嗥,把勢單力薄的藍軍的去路完全堵死了。于洛把士兵分成相等的兩隊,每一隊前面排十個人。在兩隊之間,他放上倉促武裝起來的十二個新兵,他自己站在排頭。這支小隊伍的兩翼各有二十五個士兵保護,分別在吉拉爾和麥爾勒的指揮下向道路的兩側迂回。兩個軍官必須在適當的時機向舒昂黨人的側翼發起攻擊,阻止他們拉開。拉開這句方言的意思是說那些農民在地裡散開,各自選擇安全地形向藍軍開火。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共和軍就對敵人無可奈何了。 指揮官以他在這種情況下特有的果斷把隊伍調撥得當,他的信心隨著他的部署傳達給了全體士兵。他們默默地向舒昂黨人逼過去。雙方的隊伍面對面地前進,幾分鐘後,抵著槍口開了火,彼此都有死傷。這時候,共和軍的兩翼由於完全沒有遭遇舒昂黨的抵擋,已經逼近舒昂黨人的側面,他們發出密集猛烈的射擊,打死許多匪徒,引起敵人的混亂。這一次打擊使雙方在數量上接近均勢。但是,舒昂黨人生性慓悍,堅韌頑強,他們穩住陣腳,絲毫沒有因傷亡而動搖,他們從四面合攏,力圖把排列有序的一小片黑壓壓的藍軍包圍住。藍軍被壓到很小的一塊陣地裡,仿佛一群工蜂中央的蜂王。一場惡戰爆發了。射擊聲稀落了,代之而起的是白刃戰兵器猛烈的撞擊聲,這是肉體與肉體的拼搏,雙方在勇氣上難分雌雄,決定勝負就看數量了。幸虧麥爾勒和吉拉爾指揮的兩翼從斜刺裡放出兩三排槍,消滅了後路的敵人,不然舒昂黨肯定要占上風。兩翼的藍軍要是原地不動,繼續這樣靈活地向兇惡的敵人射擊,那就好了,可是他們看到勇敢的連隊被王室獵手們團團圍住,情勢危急,便都按捺不住,紛紛挺起刺刀,發瘋似地向路上撲過去,這樣,一時間雙方就更加難分高低了。雙方的士兵都發了狂,憤怒和嚴酷的黨派對立更給雙方的情緒火上加油,使這場戰鬥變得分外殘忍。每個人都努力防衛自己,因此誰也不吭一聲。那場面猶如死亡一樣陰慘,一樣冷酷。在這死一樣的靜寂中,透過兵刃的撞擊與沙土在腳下發出的咯吱聲可以聽到重傷和垂危的人倒在地上發出無力而痛苦的呻吟。在共和軍這邊,指揮官全神貫注地指揮作戰,十二個新兵拼命地保護著他。士兵們見他們如此驍勇,三三兩兩地向他們發出歡呼:「新來的,好樣的!」 頭腦冷靜,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於洛很快就發現舒昂黨中有一個人,和他一樣被一群精兵簇擁著。這個人無疑是舒昂党的頭領。他覺得應該把這個軍官的面目記住,但是他幾次努力,卻總是看不清對方的臉,因為戰場上晃動的紅帽和大簷帽總是擋住他的視線。他只看見土行者站在那將軍身旁,扯著嘶啞的嗓子重複將軍的命令,手中那杆槍也一直沒閑著。 幾次努力都沒有成功,指揮官終於忍耐不住,他抽出佩劍,帶著新兵們朝舒昂黨陣地中心沖過去,這瘋也似的衝擊打開了一道缺口,於洛已經看見了這個頭領,可惜的是他的面部被一頂釘著白帽徽的氊帽完全擋住。但是,共和軍勇猛的衝擊令頭領駭然,他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同時猛然掀開了自己的氊帽。于洛借此機會倉促地記下了他主要特徵。這個年輕的頭領,照于洛看來最多二十五歲,穿著一件綠呢獵裝。白色的腰帶上掛著幾支手槍。大皮鞋上也和其他舒昂黨一樣釘著鐵掌。齊膝的獵人護腿和粗斜紋布套褲正好相接。這便是他的全套服裝。此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勻稱,很靈活。他見藍軍居然打到他眼皮底下,勃然大怒,便扔掉氊帽,竟迎著藍軍沖過去。土行者和幾個舒昂黨慌忙把他圍住。從年輕人周圍這些腦袋的夾縫中望去,於洛似乎看見敞開的外套上掛著紅色綬帶①。這個當時已經被人完全遺忘的王室勳飾吸引住他的目光,但是他立刻把目光轉向那個人的臉。他來不及細看,因為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他必須掌握部隊的變化,指揮部隊安然脫險。他僅僅注意到那人眼睛很亮,眼睛的顏色卻沒記住;金頭髮,相貌秀麗,由於日曬,臉色微黑。不過,有一點他印象很深,就是那人赤裸的脖子很白,被脖子底下胡亂結住的鬆散的黑領結一襯,更是白得刺眼。年輕的頭領神情慷慨激昂,象個軍人,不過是那種希望使戰鬥具有傳統詩意的軍人。他戴著手套,拿一把劍在空中揮舞,在陽光下寒光閃閃。這流亡者舉止既儒雅,又堅定,情緒激昂而不失分寸,加之年輕倜儻,氣度不凡,完全是一副法蘭西名門貴族的模樣。幾步開外的於洛同他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位老兵代表了他為之奮鬥的共和國堅強的、生氣勃勃的形象。他那嚴峻的面容,紅卷邊已經磨損的藍軍服和吊在肩後的發黑的肩章,生動地表現了共和國的性格,說明了共和國的需要。 ①紅綬帶即大十字勳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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