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傻瓜到底是傻瓜!」他對吉拉爾說,「哼!要從舒昂黨的臉上看出什麼真不容易。可是這傢伙拼命想表現他的勇氣,反倒露出破綻。你發現沒有,吉拉爾,如果他假裝害怕,我會把他當作白癡,這樣我和他就會打個平手,因為我的招數已經使盡了。好哇!我們將受到攻擊!不過,讓他們來吧,現在我已經準備好了。」

  老軍人說這番話時聲音壓得很低,臉上閃出勝利的光彩,他一面搓著手,一面帶著嘲弄的神氣瞧著土行者,然後,他雙臂合抱在胸前,和兩位心腹軍官一起站在路上,等著看他的部署有什麼結果。他明白戰鬥已經無法避免,於是用平靜的神色望著他的士兵。

  「啊!馬上要熱鬧了。」飛毛腿低聲說,「指揮官又搓手了。」

  于洛指揮官和他的部隊處境十分險惡,在這樣的處境中,生命真正受到了威脅,堅強的男人這時候把是否能表現得鎮定自若、頭腦清醒這一點與榮譽聯繫在一起。在這樣的處境中,人可以對自己作出最終判斷。因此,司令官儘管比他的兩個副手更知道形勢的危險,但他出於自尊,卻表現得最為冷靜。他的目光一會兒落在土行者身上,一會兒落在路上,一會兒落在樹林裡。他多少有些緊張地等待著他認為象神秘的精靈一樣隱藏在周圍的舒昂黨人突然一齊開火,可是,他的臉上卻不動聲色。當全體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時,他聳了聳長著麻子的、微黑的臉頰,把右嘴角翹起,眨巴一下眼,士兵們總把這樣的鬼臉當作微笑。他拍拍吉拉爾的肩膀說:「這會兒很平靜。你剛才要說什麼?」

  「到底又出了什麼新情況,指揮官?」

  「情況並不新。」於洛輕聲說,「全歐洲都同我們作對,而且這一次他們的牌耍得不錯。督政府的頭頭們只顧你爭我奪,就象一群守著空槽頭搶食的馬,把政府搞得烏煙瘴氣,結果弄得軍隊斷了後援。我們在意大利一敗塗地!真的,我的朋友,我們在特雷比亞吃了敗仗,不得不撤出芒圖,儒貝爾前不久在諾維戰場上又失利。只希望馬賽納能守住瑞士那邊的山口,擋住蘇沃洛夫的進攻。萊茵河的戰線也被突破了。政府已經把莫羅派去。他老兄能不能守住邊境?……但願如此。可是,聯軍最終會把我們打垮的。倒黴的是,唯一能拯救我們的將軍又在他媽的什麼鬼埃及!再說,他又怎麼能回得來?海路已經被英國人控制了。」

  「波拿巴不在,這並不叫我擔心,指揮官。」年輕的副隊長吉拉爾回答。他受過良好的教育,思想比較成熟。「問題是,我們的革命難道就此中止了嗎?啊!我們不僅僅肩負著保衛法蘭西國土的任務。我們有雙重的使命。我們難道不是應該同時維護國家的靈魂,自由、獨立的崇高原則和由我們歷屆議會反復宣揚的人類理性嗎?我希望理性日益接近勝利。法蘭西好比一個舉著火炬的征人,他一隻手擎著火炬,另一隻護著自己。假如您的消息確鑿可靠,那就是說,十年以來,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多的人想要吹滅這個火炬。思想和國家,全都到了千鈞一髮的關頭。」

  「唉,你講得對。」於洛歎了口氣說,「督政府的這些政客精得很,誰能給我們的船領航,他們就把誰趕走。貝納多特,卡爾諾,所有的人,包括塔萊朗公民,都要離開了。總之,現在只剩下一個好樣的革命黨了,這就是我們的朋友富歇,他靠著警察控制一切。這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及時提醒我提防這場叛亂的就是他。不過,我敢肯定,我們還是掉進了陷坑裡。」

  「唉!軍隊要是不想辦法介入政府,」吉拉爾說,「任那些律師胡來,我們可能落到比革命前更糟的地步。這些滑頭,他們哪裡會指揮打仗!」

  「我一直害怕,」於洛說,「怕得到消息說他們和波旁王室拉拉扯扯。他媽的!假如他們握手言和,我們在這裡豈不崴泥?」

  「不,不會,指揮官,不會搞到那種地步。」吉拉爾說,「就象您說的,軍隊會講話的,只要軍隊不同皮什格呂①唱一個腔調。我想,我們出生入死幹了十年,總不至於種出了麻,到頭來反讓別人紡線吧。」

  ①皮什格呂(1761—1804),共和軍將領,後背叛共和國,參與卡杜達爾、波利尼亞克兄弟等謀殺第一執政的陰謀。一八〇四年在巴黎被捕,縊死在獄中。

  「啊,講得好。」指揮官叫道,「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法國改頭換面啊。」

  「既然如此,」麥爾勒上尉說,「我們在這裡就得幹得象個革命黨人。我們要竭盡全力阻止舒昂黨與旺代匯合,因為萬一他們相互呼應,英國人再插手,統一的、不可分割的共和國的帽子是不是還戴得住,我可不敢擔保了。」

  話音剛落,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聲梟鳴,談話中斷了。指揮官越發警覺起來。他又盯住土行者,仍是一張冷漠的臉,簡直可以說看不出有生命。眾新兵被一個軍官驅趕到一起,象一群牲口似地擠在路當中,距離列成戰鬥隊形的連隊大約有三十步遠。在他們後面,十步開外,是由勒布倫少尉指揮的一群士兵和革命党。指揮官朝這陣勢看了一眼,又向守在前面路上的那隊士兵最後望一望。他對自己的部署很滿意,轉過身來,命令隊伍繼續前進,正在這時,他望見左邊出現了三色帽徽,兩個士兵搜索回來了。但是右邊兩個偵察兵卻不見歸來,指揮官決定再等一等。

  「炸彈弄不好就要從這裡飛過來。」他一面對兩個軍官說,一面指著兩個士兵一進去便如石沉大海的那片樹林。

  從左邊回來的兩個士兵向于洛報告情況,於洛的眼光離開了土行者,這個舒昂黨人趁機吹起口哨,吹得這麼響,離得很遠都能聽到那尖厲的聲音。緊接著,不等看守他的士兵向他瞄準,他的鞭子已經向他們甩過去,把他們打翻在山坡上。說時遲,那時快,共和軍只聽得響起一片呐喊,更準確地說是一片野蠻的嚎叫。就在土行者剛才坐在那兒的那面山坡上,從坡頂上的樹林中射出一陣猛烈的槍彈,撂倒了七、八個士兵。土行者象一隻山貓,敏捷地攀上山坡,五、六個士兵向他開火,都打偏了,他很快便消失在樹林裡。他的木屐落到溝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著王室獵手們常穿的打著鐵掌的皮鞋。舒昂黨人的喊聲剛起,眾新兵便紛紛跳進右邊的林子,就象一群鳥受到驚嚇,撲騰騰全飛起來。

  「向這群王八羔子開火!」指揮官高喊。

  士兵們一起開火。但是新兵紛紛閃到樹後,躲過了這一陣射擊。不等士兵們重新壓上子彈,他們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下令組織地方軍團!哼!」于洛對吉拉爾說,「只有督政府這樣的笨蛋才指望在這種地方徵兵。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投票。說什麼要給我們衣服、錢、給養,還是幹乾脆脆拿來的好。」

  「這些癩蛤蟆情願吃蕎麥餅,不想吃軍隊的白麵包。」飛毛腿這個連隊的活寶說。

  聽了他的話,共和軍裡爆發出一陣噓聲和大笑,奚落那些落荒而逃的新兵,但是他們突然靜下來,只見剛才於洛派到右邊樹林中搜索的兩個士兵正艱難地向坡下走來。傷勢較輕的那個架著他的戰友,戰友的血汩汩地往地上淌。兩個可憐的士兵剛剛走到坡中央,土行者探出了那張兇惡的面孔,他瞄個正著,一槍便打倒了兩個士兵,兩人沉重地摔到溝底。這邊的人剛看見他的臉,三十多支槍一齊舉起,但就在這時,那張鬼魂般的臉卻已經從可惡的樹叢上消失了。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前前後後這些情況一瞬間便過去了。緊接著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後面的士兵和革命党人已經趕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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