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於洛朝他嚴厲地看了一眼,全場立刻按持槍列隊的要求一片肅靜。這時候,在姍姍來遲的新兵的腳下,沙土發出沉悶的咯吱聲,他們的步伐踏出有規律的聲音,給士兵們不安的情緒增加了幾分模糊的激情。這種難以言傳的感情只有身臨險境,在黑夜的寂靜中感到心臟在猛烈跳動,同時感到有一種單調重複的聲音在往體內一滴滴灌注恐怖的人才能體會到。指揮官踱回到路上,自忖道:「難道我搞錯了?」他心裡騰起怒火,直從眼睛裡噴射出去,他便用這雙眼睛瞅住安靜而癡呆的土行者。他從土行者黯淡的目光中辨出了嘲諷的意味,決心繼續實行他的防衛措施。這時,麥爾勒上尉執行完于洛的命令,又回到他身邊。這幕戲中沉默的演員們和成千上萬使這場戰爭成了最壯觀的戰爭的人一樣,焦急地等待新情況,他們急切想看到軍事形勢中的疑點被事態的發展一一照亮。

  「上尉,我們讓新兵中少數革命黨排在後面算是做對了。」

  指揮官說,「你挑選十二個膽大的,交給勒布倫少尉指揮,把他們帶到後面,支援那裡的革命黨,把這群鳥儘快往前趕,三下五去二地把他們趕到咱們的人佔據的高地上。我等著你。」

  上尉消失在隊伍中。指揮官挨個看了看隊伍中的四個士兵。這四個勇士機智敏捷,他早已知道。他用手指指他們,又做了一個很親密的動作:將食指在鼻子底下很快地點幾下,這是在悄悄招呼他們。四個人來到他身邊。

  「你們和我一同在奧什手下幹過。」他對他們說,「那時我們著實教訓了一番那些自稱王室獵手的強盜。你們知道他們是怎樣打藍軍的埋伏的。」

  四個士兵聽指揮官稱讚他們有經驗,一齊點頭,意味深長地撇撇嘴。這是那種無畏的軍人的神態,其中包含著無憂無慮和聽天由命的成分,說明自從法國和歐洲開戰以來,他們的思想向後沒有超過背上的背包,向前沒有超過槍尖上的刺刀。四個人嘴唇緊閉,象錢包抽緊了口;他們盯住指揮官,顯得又專心,又好奇。

  「所以,」於洛接著說,他很善於用士兵的形象的語言講話,「象我們這樣的好漢,哪能受舒昂黨人的戲弄。這附近就有舒昂黨,不然我就不叫於洛。你們四個人到路兩邊去搜索。隊伍馬上要全速前進,所以,你們要跟緊,儘量不要脫離哨位。給我弄清情況,動作要快!」

  于洛把路旁險要的山頭一一指給他們。四個人把手舉到舊三角帽前,向指揮官表示感謝。天長日久,日曬雨淋,他們的帽檐已經翹了起來。四個人中間有一個叫拉羅斯,於洛認識他,是個班長,他拍了拍槍說:「我們給他們吹一曲單簧管①,指揮官。」

  四個人兩個向右,兩個向左,出發了。全連隊的人看著他們消失在路旁,心裡都不免有些難過。指揮官的心裡也很沉重,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當他看到四個人的帽頂隱沒的時候,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軍官和士兵們聽著踏在枯葉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都竭力把刺紮般的感覺藏到心底,然而越是掩藏,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在戰爭中有時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四個人危在旦夕,它給人造成的恐怖要超過屍橫遍野的熱馬普②戰場。這些軍人面龐上的表情千差萬別,而且稍縱即逝,因而畫家只能求助於軍人們的回憶,而且只能從從容容研究這些生動的面容,因為當時這一場場的風暴細節太豐富了,不花許多時間很難完整地加以描寫。

  ①單簧管clarinette,另一義是步槍,這裡為雙關語。

  ②一七九二年十一月六日,法國軍隊在比利時的熱馬普擊敗奧地利軍隊,雙方傷亡慘重。

  當四個士兵刺刀的反光完全消失時,麥爾勒上尉回來了,他用閃電般的速度執行了指揮官的命令。於洛發出兩三聲口令,讓隊伍在路當中排成戰鬥隊形,然後命令隊伍向尖刀班據守的佩勒裡納山頂前進。他自己走在最後面。他倒退著走,以便發現四周山頭上隨時可能出現的輕微動靜。自然造就了秀麗的山峰,人卻使這些山峰變得猙獰可怖。于洛退到了吉拉爾看守土行者的地方。土行者一直用貌似冷淡的目光注視著指揮官調兵遣將,他不動聲色地(簡直不可思議!)望著兩個士兵走進大路右手的樹林,突然使勁吹了兩三下口哨,聲音響亮而尖厲,好似貓頭鷹的鳴叫。上文提到的三個著名走私販在黑夜裡就這樣吹出高低不同的哨聲,暗示有埋伏,有危險,以及其他一切情況。他們的綽號「舒安」就由此而來①,「舒安」在當地的土話中指貓頭鷹。或者梟。這個詞後來走了形,專指共和國初期的戰爭中模仿三兄弟②的手段和信號的人。一聽到這可疑的口哨,司令官立刻站定,目不轉睛地瞧著土行者。為了把這傢伙穩在身邊當作晴雨錶,以便瞭解敵人如何行動,他假裝被舒昂黨人傻乎乎的模樣哄住了。他示意準備送這傢伙上西天的吉拉爾不要動手,然後,他喚來兩個士兵,叫他們站在舒昂黨人附近,他大聲地、一字一句地吩咐他們說,舒昂黨人動一動就打死他。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土行者竟然絲毫不顯得緊張。司令官仔細地揣摩,覺得他木然的神情很可疑。

  ①舒安(chuin)即舒昂(chouan),布列塔尼人讀作「舒安」。

  ②應為四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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