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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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文那幕場景的最後,指揮官向吉拉爾說了一句預言式的話,緊接著便是一陣沉默。於洛在沉默中冷靜下來,剛才這個老兵簡直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想到他已經被一場大概食人生番也會望而卻步的殘酷恐怖的戰爭所包圍,他的額角不禁布上了烏雲。他的兩個朋友麥爾勒上尉和吉拉爾副隊長納悶上司的臉上為什麼有些驚慌,他們覺得這是件新鮮事。他們仔細打量坐在路邊啃餅的土行者,但是看不出這個象牲口一樣進食的人和勇敢的指揮官心中的不安有什麼關係。但是,於洛的臉轉眼間又開朗了,他為災難深重的共和國憂傷,可是同時,能夠為共和國作戰,他又很興奮。他很得意地想,他絕不會中舒昂黨人的詭計,別看這傢伙陰險狡詐,他照樣能揭穿他,舒昂黨人派這傢伙來,倒是看得起他於洛哩。在打定主意之前,他先仔細觀察舒昂黨人據以發動攻擊的地形。只見腳下的路伸進一個隘口。隘口不算深,然而兩旁樹林茂密,好幾條小路在那裡匯合。他的兩道黑色的濃眉緊鎖,聲音低沉而激動地對兩個朋友說:「我們鑽進了一個奇怪的馬蜂窩。」 「您到底擔心什麼?」吉拉爾問。 「擔心?……」司令官說:「嗯,是擔心。我一直擔心剛拐過森林沒聽見喊『什麼人』,就被象只狗似地撂倒了。」 「得啦!」麥爾勒笑道,「『什麼人』也是騙人的把戲。」 「我們真有危險?」吉拉爾問,他剛才看到於洛驚慌不安感到詫異,現在又為他立刻鎮定下來感到奇怪。 「噓!」司令說,「我們落在狼嘴裡了,黑得象井底,真得點蠟燭哩。我們佔據了這面山坡上的制高點,真是萬幸!」他用了一個有力的字眼來形容這個山包,接著說,「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他把兩個軍官拽到身邊,團團圍住土行者;加爾人假裝感到自己討人嫌,呼地一下站起來。「別動,你這無賴!」 於洛喊道,同時推了他一把,加爾人一屁股又跌坐在山坡上。 從這時候起,於洛不停地打量這個若無其事的布列塔尼人。 「朋友們,」他壓低嗓門對兩個軍官說,「該告訴你們了,人家已經從那邊沖進來了。國民議會裡吵得不可開交,接著督政府又來拆我們的台,督政府的巨頭,或者說木偶,這樣說更有法國味,又失去了一隻臂膀。貝納多特①不幹了。」 「誰接替他?」吉拉爾忙問。 「米萊-繆羅②,一個舊貴族。他們偏偏在這個時候猶豫不決。英國人的火箭已經射到了海岸,旺代和舒昂党的龜孫子們都動起來了,操縱這群傀儡的人鑽了我們失利的空子。」 「糟糕!」麥爾勒說。 「我們的軍隊四面受敵。」於洛的嗓門越壓越低,「舒昂黨人已經攔截過兩次郵件,我能收到給我的急件和最新的命令,全靠貝納多特離任前派的特快驛車。有朋友寫信把失敗的情況悄悄告訴了我,真虧了他們。富歇③發現暴君路易十八已經按照在巴黎的內奸的意見,給國內的亂黨派來一個首領。有人懷疑巴拉斯①背叛了共和國。總而言之,皮特②和那夥王公已經把一個舊貴族派到這裡,此人精力充沛,才智過人,他到這裡來是企圖聯合旺代和舒昂黨的力量,把共和國的軍隊消滅掉。我們的這位同仁已經在莫爾比昂登陸,我第一個得知這個消息,並已轉告巴黎那些機靈鬼。此人自稱好漢。這些畜生,」他指著土行者說,「都起一些鬼名字,正派的法國人叫這樣的名字會感到噁心。這個人已經到了這個地區。這個舒昂黨人的出現告訴了我,」他又指指土行者,「這個人就在我們背後。不過,生薑還是老的辣。你們幫我把這群刺兒頭趕進籠子,越快越好。這個舊貴族從倫敦到這裡來,說是要給我們拍拍帽子上的灰土,我要是象笨鳥一樣被他逮住,那真成了三歲的毛孩子了。」 ①貝納多特(1763—1844),一七九九年七月二日至九月十四日任督政府國防部長。 ②米萊-繆羅(1756—1825),曾兩次出任督政府國防部長,按小說故事的時間,此時離任的是米萊-繆羅,由杜布瓦-克朗賽接任。 ③富歇(1759—1820),政客,當時任督政府警察頭子。 ①巴拉斯(1755—1829),督政府首腦之一。 ②皮特(1759—1806),曾任英國財政大臣,一七八三年出任首相,是法國大革命的主要敵人之一。 兩位軍官知道上司從不庸人自擾,現在又聽到這些嚴重的機密消息,臉上都顯出嚴肅的神情。軍人經過長久鍛煉,遇事習慣於多動腦筋,碰到緊急時刻便會有這種態度。吉拉爾的軍階——後來這種軍階被取消了——使他更接近上司,他想同上司搭話,並且打聽所有的政治消息,有一些消息上司顯然秘而未宣。但是於洛擺了擺手,叫他別說話,於是三個人都朝土行者看。這個舒昂黨人看見這三個無論從頭腦還是從筋力說都挺可怕的人盯住自己,並沒有顯出絲毫的緊張。打這樣的仗對兩個軍官是新鮮事,而眼前的事變一開始就帶有浪漫色彩,他們的好奇心因而越來越強烈。他們想開幾句玩笑,但是,話剛出口,於洛就瞪了他們一眼,對他們說:「老天爺在上!別在火藥桶上玩火了,公民們。勇氣用得不是地方,就好比用籃子打水。——吉拉爾,」他湊近副手的耳邊說,「悄悄靠近這個強盜,他一有可疑的動作,你就用劍給他來個透心涼。我去做準備,如果那些素不相識的傢伙想同咱們對話,我們就奉陪到底。」 吉拉爾微微頷首,表示遵命。然後,他凝視著山谷裡的風景,這些景致讀者已經很熟悉了。他好象是為了更仔細地觀察,很隨便地在原地踱來踱去,讀者可以想到,其意並不在山水之間。土行者呢,他讓人覺得他完全不知道吉拉爾的行動對他有危險,他擺弄鞭子的模樣象在溪邊垂釣那樣悠閒。 就在吉拉爾想悄然站定在舒昂黨人面前的時候,指揮官低聲吩咐麥爾勒:「派一個排長率領十個人,你親自把他們佈置到山上。路越往山頂越寬,到頂上有一片平地,從那裡看埃爾內的公路就象一條發帶。選擇一塊地方,近旁不要有林子,以便排長從那裡監視曠野。叫上開心鑰匙,這個人很機靈。這可不是開玩笑,這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麥爾勒明白了這項行動的重要性,領著人執行命令去了,司令官揮揮右手,示意聚集在周圍談天打鬧的士兵安靜下來。 他又揮了一下手,命令他們拿起武器。在一片寂靜中,他的眼睛向大路兩側搜尋,耳朵豎起來不安地傾聽,似乎希望突然聽到輕微的動靜,聽到武器撞擊的聲音,或者聽到預示盼望中的戰鬥就要打響的腳步聲。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似乎一直探測到了樹林深處。他在樹林裡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又用野人的方法審視路上的塵土,想尋找敵人的足跡,他知道這些敵人是十分兇悍的。他沒有發現任何跡象足以證實他的憂慮,心裡大為失望。他氣喘吁吁地爬上路旁的小山包,在山頂上慢吞吞地轉來轉去。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經驗對拯救這支軍隊大有益處。他走下山坡。他的臉色變得越發陰沉,因為在這種時刻,帶兵的人總是為不能把最危險的任務留給自己而抱憾。手下的軍官和士兵們一向喜歡指揮官的性格,懂得指揮官作為軍人的價值,現在留神到他憂鬱的臉色,心想他這樣的警覺說明情況不妙,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情況十分嚴重。儘管他們動也不動,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卻完全是出於本能。就象對機智的主人一貫惟命是從的獵狗,當它們不懂主人的命令時,便竭力去猜測主人的意圖,士兵們的眼光在庫埃斯農河谷、路旁的樹林和指揮官嚴肅的臉上掃來掃去,竭力想從中確定自己的命運。他們的眼睛互相探詢,嘴角相繼露出微笑。 於洛扮了一個他那獨特的鬼臉。一位被看作連隊的智多星,諢名叫飛毛腿①的排長低聲說:「我們鑽進了什麼鬼地方,連於洛這樣的老兵臉上都象掛了一層霜,他那神氣就象在軍事法庭上。」 ①飛毛腿即本《全集》第十三卷第362頁提到的博比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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