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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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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獵兔狗 愛彌爾·勃龍代為出版一本書到巴黎去了一趟之後,九月中光景又回到艾格莊來鬆弛身心,同時考慮冬天的寫作計劃。在艾格莊,這位飽經滄桑的記者身上又再現了少年時代剛剛結束時那個多情而坦誠的青年。 「真是鐘靈毓秀啊!」這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對他的評語。 那些慣於在社會深淵中跌爬滾打,精通世故,壓抑本性的人,在心田裡保留著一塊綠洲,可以忘卻自己和他人的種種邪惡行為;在一個狹小、封閉的圈子裡,他們變成了小聖人,具備女性般的細緻感情,致力於暫時實現他們的理想;只為一個鍾愛自己的人而守身如玉;他們不再玩世不恭,他們向嫩綠的大自然敞開心扉,他們需要洗刷掉那上面的污泥,包紮創傷。愛彌爾在艾格莊收起了他的風趣,不說一句俏皮話,溫順得象頭羔羊,柔情脈脈,浸沉在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中。 「這是個好青年,他不在時我很想念他,」將軍常說,「我希望他能發財,不必過巴黎的生活。……」 艾格莊的美景和園林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迷人。時當初秋,大地剛剛分娩完畢,擺脫了它的產品,吐出令人心醉的草木芳香。樹木更是美妙絕倫,開始披上古銅綠,這是西延納土地特有的濃豔顏色,織成美麗的毯子,把樹木藏在下面,像是準備過冬防寒。大自然在春天象一個嬌豔、潑辣的棕發少女;現在變成了哀怨、溫柔的金髮女郎。秋草金黃,秋花慘淡。滿眼所見已不是那用白眼珠穿透草坪的雛菊,而是點點稀疏的紫色花萼穿插在豐腴的遍地金黃之中。樹蔭轉深,陽光斜傾,橙黃而倏忽不定的光線溜進樹林中,留下一道道長長的亮光,轉眼即逝,仿佛正在道別而去的女人的長裙。 愛彌爾到來的第二天早晨,站在他臥室的窗前,窗外有一個現代式的大陽臺,從那裡可以跳望一片美麗的景色。這個陽臺依傍著整個伯爵夫人的住房,面向布朗吉的田野和森林。還可以望見那片池塘的一角,——假如艾格莊是在巴黎附近就可以稱之為湖了——流入池塘的水渠,從會獵樓流出,讓沙子裝飾得象一條閃光花紋的絲帶,繞草坪而過。 在花園外面,可以望見在村落和圍牆之間的布朗吉的莊稼;幾片斜坡的草地,有牛在上面吃草;用籬笆圍起的地產,裡面有胡桃、蘋果等果樹;再往高處看,像是疊床架屋的框子,裡面一層層陳列著樹林裡的佳樹秀木。伯爵夫人穿著拖鞋走出來看她那散發著早晨的清香的花,她穿著一件細麻布晨衣,一雙粉肩隱約可見。頭戴一頂漂亮而俏皮的軟帽,那種戴法是有意賣弄風騷,頭髮肆無忌憚地從帽子底下披下來,一雙纖足在透明的襪子裡閃著肉色。她沒有系腰帶,露出美麗的繡花襯裙,這條襯裙松松地扣在胸衣上,微風吹開晨衣時,也可以窺見胸衣……「啊,您在這兒!」她說。 「是的……」 「您在看什麼呢?」 「問得真有意思!您把我從大自然拉了回來。我說,伯爵夫人,今天吃早飯之前您願意到森林去散散步嗎?」 「虧您想得出來!我特別怕走路。」 「我們只要走一點兒路就行了,我用雙人馬車送您去,把約瑟夫也帶上,讓他看著馬車——您還從來沒有涉足過您的森林,我在那兒看到一種奇怪的現象……有些地方一簇簇樹頂出現了佛羅倫薩的青銅色,樹葉都枯乾了。」 「好吧,我去穿衣服……」 「那我們得兩個鐘頭以後才走得成了。您就穿上一件袍子就行了,再穿一雙高統靴。我去讓人套馬。」 「您是我的客人,主隨客便。」 「將軍,我們要去散步,您來嗎?」勃龍代把將軍叫醒,對他說。將軍發出睡意未消的咕咕聲。 一刻鐘之後,小馬車在花園的路上滾滾向前,一個穿制服的高大僕人遠遠跟在後面。 這是九月的早晨,朵朵灰色的雲中間閃出點點深藍的天空,似乎雲是底子而天空反而是偶然出現的;天邊有幾道長長的地平線,同沙粒般的雲層間隔出現,色調逐漸變化,到森林上邊變成綠色。覆蓋在這之下的土地暖呼呼的如剛起床的婦人,呼出的氣息溫馨而略帶野性;莊稼和森林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布朗吉的鐘聲同早晨林間奇特的天籟相合,填滿了這一片寂靜。隨處有霧氣升起,白色、透明。看到這美好的環境,奧林帕忽然興起,要陪她丈夫一道出去,她丈夫應該到住在離這裡不遠的一個守林人那裡發一道命令;蘇朗日的醫生建議她散散步,但不要太累,她中午怕熱,又不願在晚上走路;於是米旭攙著妻子一道走了,後面跟著他最寵愛的一條狗,那是一條灰鼠色帶白點的獵兔狗,象所有獵兔狗一樣貪饞,象一隻知道自己得寵也會討主人喜歡的動物那樣滿身壞毛病。所以,當小馬車經過會獵樓,伯爵夫人去問候米旭太太時,得知她同丈夫一起到森林裡去了。 「這種天氣大家都為之所動,」勃龍代說著把馬鬆開,任它隨便在林中六條道中走哪一條。「啊,對了,約瑟夫,你認得樹林裡的路吧?」 「認得,先生。」 「那就走吧。」 這條路是最有味道的,曲徑通幽,大路一轉而為林間小道,陽光從樹頂華蓋的間隙中照到地上;微風傳來百里香和忍冬的芬芳;落葉輕輕飄下象一聲歎息;輕快的馬車經過處,樹葉上的露珠紛紛散落到草地上。兩位遊人隨著馬車的前進逐漸窺見了林中神奇的境界。在那清涼的樹林深處,是一片濕潤的暗綠色,光線在逐漸消失中變得柔和,林間空地上長著挺秀的白樺樹,中間一棵百年古木,是林中壯士。在一道道壟溝裡堆著多節的、佈滿苔蘚的、白色的樹幹,蔚為壯觀,在地上畫出巨大的斑疤;車轍的兩旁壓出條條用細草小花織成的花邊;還有林間鳥兒囀好音。是的,此情此景,攜一位女士同游,地上鋪滿苔蘚,車子在滑膩的路上來回走著,她裝作害怕,或是真的害怕,依傍著你,使你感到她那冰肌玉膚的胳膊和富有彈性的肩膀有意無意地壓在你身上,如果你向她說她妨礙了你趕車,她就向你嫣然一笑,真讓人有說不出的心蕩神馳。那馬對這干擾完全蒙在鼓裡,只是東張張西望望。 對伯爵夫人說來,這一景象完全是新的,這大自然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恢宏,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效果,使她沉浸在溫柔的夢幻之中,她靠在馬車裡,縱情遐想,目不暇給,心中默念,當他偷眼瞧她時,她聽到了他的心聲同自己的心聲和諧一致;他則盡情欣賞著她的沉思,在沉思中頭巾解開了,一頭卷髮在晨風中放肆地飛舞。他們本來是隨便走的,不知不覺來到一座柵欄前,沒有鑰匙開門,約瑟夫過來了,也沒有鑰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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