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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第三章 和平酒家

  裡谷經過和平酒家時大約七點鐘光景,落日餘暉籠罩著這美麗的小城,到處灑滿紅色的霞光。明鏡般的湖水,與那五光十色爭相輝映的火焰般離奇的玻璃窗形成鮮明對照。

  那老謀深算的政治家陷入了沉思,一心盤算著他的陰謀,隨他的馬信步走去,走得非常慢,因此沿著和平酒家走過時,他能聽到裡面吵架聲中甩出了他的名字,正如托潘指出的,這種吵架剛好是這家酒店的稱號最強烈的對立面。

  為了弄清楚這個場面的背景,需要對這片福地的地形作一番說明:起點是廣場上的這家酒店,終點就是公路邊那個著名的蒂沃利舞場,那些陰謀家醞釀了五年之久的反蒙柯奈將軍的陰謀,就打算利用這舞場作為其中一場戲的舞臺。

  由於這家酒店位於廣場與公路的拐角處,它的底層——建築式樣與裡谷的房子相同——有三扇窗面向公路,兩扇窗面向廣場,兩扇窗之間是人們出入的玻璃門。酒店還有一扇旁門,開出去是一條小巷,把酒店和鄰居——蘇朗日的雜貨商店——隔開。從這扇門可以進入酒店的內院。

  這所房子除了百葉窗是綠色外,全部是金黃色。它是這個小城中少有的兩層樓外帶頂樓的房子之一。原因如下:

  在法耶市驚人地繁榮起來之前,這所房子的一層樓通常是租給那些不得不到蘇朗日來同刑事法庭打交道的人,或是那些不住在別墅裡的旅客的。一層樓有四間房間,每間有一張床和幾件極簡陋的家具,剛夠勉強稱作帶家具的房間。二十五年來,這些帶家具的房間的房客不外乎江湖賣藝人、行商、走方郎中、流動劇團以及跑外的經紀人。在蘇朗日集會時,這些房間以四法郎一天出租。索卡爾的四間房可以給他賺一百埃居,還不算這些房客在他酒店裡大吃大喝帶來的收益。

  臨廣場的那面牆上裝飾著專門設計的圖畫。門上每一個格子中間的木板上都畫著幾根用絲帶打著同心結的球杆,打結的地方有一隻盛著熱氣騰騰的潘趣酒的希臘式酒杯。「和平酒家」幾個金光閃閃的黃字漆在綠色底板上,兩頭都有堆成金字塔形的三色球。窗子漆成綠色,鑲著普通的小塊玻璃。

  門口左右兩邊有十棵栽在箱子裡的灌木,人們可以稱之為咖啡館樹。那樹長得一副病態而又自命不凡的樣子。巴黎和一些富裕的城市的商店用來遮陽隔熱,保護商品的那種布篷,在蘇朗日還是聞所未聞的奢侈品。酒店櫥窗裡的木板上陳列的細頸燒瓶可謂名副其實,因為那裡面的美酒定期連瓶燒煮。凹凸刻花的玻璃起了聚光鏡的作用,陽光直射進去把陳列在櫥窗裡的瓶裝馬代爾葡萄酒、糖漿、烈性酒、酒精浸泡的梅子酒和櫻桃酒都給燒得滾燙。炙熱的陽光逼得阿格拉埃跟他的父親和小夥計坐到門口兩邊的長凳上,借那不景氣的小樹遮蔭,索卡爾小姐用幾乎是熱水來澆這些樹。有些日子裡,人們看見他們三個人象家畜一樣躺在那裡睡大覺。

  在一八〇四年,正當人人爭道《保爾和維吉妮》①時,酒店內部糊了一層亮光紙,上面的圖畫是這部小說的主要場景,其中有黑人收咖啡的情景。這樣,在這裡至少有地方可以看到咖啡,儘管人們在這小店裡一個月喝不到三十杯咖啡。蘇朗日的居民極少用殖民地的產品,所以如果來一個陌生人要喝一杯巧克力,那會使索卡爾老爹驚奇得不知所措。不過,那客人總是可以得到一杯令人噁心的棕色湯水,那是用一種片劑泡的,裡面是大量的麵粉、搗碎的杏仁和粗紅糖加少量的可可和白糖。這片劑在鄉下的雜貨店賣兩個蘇一片,顯然是為破壞這種西班牙飲料的生意而製造的。

  ①《保爾和維吉妮》,十八世紀末法國小說家貝那丹·德·聖皮埃爾(1737—1814)的小說。

  至於咖啡呢,索卡爾老爹乾脆就用一個家家戶戶都叫做大黑罎子的瓦罐來煮。他把菊苣粉同咖啡摻在一起,放在罐底,然後盛在一個掉在地上也摔不碎的瓷杯裡,以一種堪與巴黎咖啡館侍者媲美的泰然自若的神態端給顧客。

  那時,帝國時代那種對糖肅然起敬的心理在蘇朗日還沒有完全消失。索卡爾小姐還給那位要這種高雅飲料的行商慨然送去四塊核桃大的糖塊。

  四壁飾有鑲金框的鏡子和掛帽子的鉤子,一個漆成桃花心木紋的櫃檯鑲著聖安娜式的灰白相間的大理石,上面放著幾隻閃閃發光的包金花瓶和雙眼燈,據說是戈貝坦送給漂亮的索卡爾太太的。這些當年全蘇朗日的居民都來觀賞的頗有氣派的室內裝飾至今沒有更新過。這點一望而知,因為所有的東西上面都蒙上一層油膩,只有被遺忘在倉庫裡的舊畫可以與之相比。

  仿大理石的油漆桌子,紅色烏得勒支絲絨面的圓凳,用鏈子掛在天花板上的裝滿燈油的水晶玻璃雙嘴球形燈,這一切使「戰爭酒店」開始出名。一八〇二至一八一四年間,蘇朗日所有的市民階層人物都到這裡來玩多米諾骨牌和布勒朗紙牌,一邊喝著小杯烈性酒和香料葡萄酒;吃著酒精泡的果子和餅乾,因為殖民地產品極為昂貴,咖啡、巧克力和糖都吃不起了。潘趣酒和巴伐羅阿茶①就算是上好飲料。這種飲料是用一種甜的樹汁般的原料製成,有點象廢糖漿,名字已經失傳,發明者因而發了財。

  這些關於和平酒家的細節的簡單描述,可以引起旅行者記憶中類似的情景;那些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家屋頂的人也可以隱約見到那被煙薰黑了的天花板和那蒙上無數小黑點的鏡子——說明小飛蟲在那裡生活得多麼自由自在。

  標緻的索卡爾太太,風流超過通薩爾家的女人,曾經穿著最時髦的服裝,在當地豔冠群芳。她喜歡仿效蘇丹王后那樣纏頭巾——蘇丹王后的服飾在拿破崙時代十分時髦,就象現在的天使式服裝一樣。往日整個峽谷都來向漂亮的酒店老闆娘取經:頭巾的纏法、硬邊帽子、鑲中國皮的軟帽,等等。

  全蘇朗日的大人物②對這位太太的帽子的豪華都作出過貢獻。朱妮(她名叫朱妮!)把腰帶系在腹部(象我們的母親輩那樣,她們都以這種帝國時代的風度而自豪),使索卡爾發了家;她丈夫的一個葡萄園,這所房子和蒂沃利舞場,都是靠她賺來的。據說呂潘先生的父親當年曾為朱妮·索卡爾幹過傻事。戈貝坦把她從老呂潘那裡搶過來,那個小布爾尼埃肯定是他所出。

  ①巴伐羅阿茶是茶與一種蕨類植物的汁混合,再加牛奶和糖的飲料。

  ②此處為雙關語。大人物為grosbonnets,(大帽子)的轉義。

  這些情節再加上索卡爾做香料酒的秘方,已足以說明他的名字與和平國家為什麼這樣家喻戶曉;但是還有別的緣故使這名氣更大。通薩爾家的酒店以及峽谷中其他小酒店裡只供應葡萄酒;而從庫什到法耶市方圓六法裡地之內,索卡爾的酒店是唯一可以打彈子並且喝這位店主配製的潘趣酒的地方。只有在這裡能見到各種美酒和酒精泡的果子陳列在架上。因此,這個名字幾乎每天都在峽谷中回蕩,勾起那些胃口比心更為敏感的人們對最精美的享受的遐想。除了上述理由之外,和平酒家還有一個特權,就是作為蘇朗日集會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和平酒家在市里所起的作用,相當於大綠依酒店在鄉間所起的作用,同是貯存毒素的倉庫,不過比後者高一個層次。它起著在法耶市和峽谷之間傳播閒言碎語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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