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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第二章 女王府中的陰謀家

  裡穀在五點半光景突然出現,他知道此時蘇德裡家的常客都已各就各位。市長和全市的人一樣,都按照上個世紀的習慣,下午三點鐘吃午飯。五點到九點之間是蘇朗日的頭面人物交換新聞、作政治演說、就整個峽谷的私生活中引人注目的事發表評論的時間。還有就是談論艾格莊,這一話題每天足足佔據一個鐘頭。每人都用心打聽到一些近聞,也都懂得如何以此來取悅于這裡的主人。

  經過這一番必不可少的檢閱之後,就開始打波士頓,這是女王唯一命玩的牌。當胖大爹蓋爾貝學過了戈貝坦的妻子伊索爾太太,嘲笑她那副歪著腦袋故作嬌羞的樣子,模仿她的細聲細氣,撅著小嘴作小兒女態;當托潘神甫把他保留節目裡的一個小故事講過一遍;當呂潘敘述了法耶市的一件軼事,當蘇德裡太太身上堆滿了那些令人作嘔的恭維話之後,大家便說道:「我們打一局十分開心的波士頓」。

  裡穀自私得很,決不願意走十二公里路去聽這間房子裡的座上客那些無聊的傻話,去看一個大馬猴妝扮成的老婦人。裡谷的才智和教育程度都在這些小市民之上,他除了有事必須到公證人那裡去之外,是決不在這裡露面的。他托詞工作忙、不習慣和健康原因,免去了同鄰居的周旋,他說他身體吃不消晚上沿著充滿圖訥河水的霧氣的那條路往回走。

  這個乾瘦的大高利貸者令蘇德裡太太圈子裡的人望而生畏,他們嗅到了他身上那利爪如鋼的老虎氣、那野性的殘忍,還有那誕生於修道院、成熟于金色陽光下的智慧,這些都是戈貝坦決不想領教的。

  那柳木車箱和馬剛一經過和平酒家,正坐在飯廳窗下的長凳子上同酒店老闆聊天的蘇德裡家的僕人于爾班用手遮陽看看是誰的馬車。

  「唷,是裡谷老爺!……我得去開大門。您去牽他的馬,索卡爾,」他毫不客氣地對酒店老闆說。

  於是于爾班回家去擺弄前院的那扇大門——他過去是騎兵,沒能當上憲兵,退伍後就在蘇德裡家當差。

  索卡爾是峽谷裡遠近聞名的人物,現在正如您看到的,隨隨便便地待在那兒;不少著名人物就是這樣好脾性,走路、打噴嚏、睡覺、吃飯都跟普通人一樣。

  索卡爾生來力氣大,可以負重一千一百斤;他一拳打到一個人的背上可以立刻把他脊樑骨打斷;他雙手能扭彎鐵條,能單身止住一輛馬車。他是峽谷中的克羅通的米龍①,全省馳名,象所有名人一樣,在摩凡關於他有許多可笑的傳說,諸如說他有一天把一個可憐的女人連同她的驢子和旅行袋都馱在背上,一天裡頭吃了一整條牛,喝了整整一誇特酒②,等等。索卡爾溫柔得象個待嫁的處子,身材矮胖,臉色安詳、寬肩、闊胸,胸腔裡的兩葉肺一起一伏猶如鐵匠的風箱,嗓音細而清脆,使第一次聽他說話的人都感到驚訝。

  ①克羅通的米龍(Milondocroton),公元前六世紀古希臘著名運動員,在好幾屆奧林匹克競技中獲勝。

  ②一誇特為四分之一桶,按當時當地的計量約相當於106公升。

  他和通薩爾一樣,通薩爾由於出名,可以不必顯露他的兇殘;索卡爾也受到某種輿論的保護,從來不顯示他的孔武有力,除非受到朋友的請求。當那王家檢察官的岳父轉身靠在臺階邊的時候,他便過去牽住馬。

  「您府上都好嗎,裡谷先生?……」大名人索卡爾問道。

  「還好,老頭兒,」裡穀答道,「普利蘇和博內博,維奧萊和亞摩裡,還常來光顧你的酒店嗎?」

  這句用和藹和關心的口氣說出來的問話並不是尋常上人對下人隨便提的那種無關緊要的問題。裡谷已經利用空閒的時間把各種細節都考慮過了,富爾雄也已向裡穀提到博內博、普利蘇和維奧萊衛隊長之間來往的可疑之處。

  博內博為了賭錢輸了幾個埃居就可能把農民的秘密出賣給衛隊長,或者多喝了幾杯潘趣酒後,可能不知輕重地多嘴多舌說了出來。但是那個獵水獺的人向他透露這些話,也可能是由於犯了酒癮。這些人中裡穀只注意普利蘇,他的處境可能驅使他產生與反艾格莊的陰謀作對的欲望,哪怕只是為了從敵對雙方無論哪一邊撈點油水。

  這個執達吏是一家保被徵兵險的保險公司的通訊員。在法國,保險業這時剛剛興起。他從事的職業都是收入微薄的,再加上他有打彈子和喝香料酒的嗜好,就更難發家了。他和富爾雄一樣,精心培養自己無所事事的本事,等著那很成問題的機會有朝一日讓他發財。他對上流社會恨之入骨,但是他也估量出它的力量。透徹瞭解戈貝坦組織起來的市民階級暴政的,惟有他一人。他作為一人反對派的代表,以冷嘲熱諷追趕著蘇朗日和法耶市的闊老們。他一無信譽,二無家業,似乎沒有什麼可怕的;布律內見到自己有一個遭人鄙視的競爭者十分高興,就保護他,好讓他不要把事務所賣給某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比如說博納克,因為這樣一來他就要同後者平分當地的主顧了。

  「托這些人的福,店裡生意還過得去,」索卡爾答道,「可是有人偽造我的香料酒!」

  「應該追究!」裡谷正言厲色地說。

  「那我就得走得太遠了,」酒店老闆說,說了句雙關語自己還不知道。

  「你那些老主顧相處得還好嗎?」

  「總是有點事要吵架;可他們是賭棍,也就什麼都不必見怪了。」

  這時,客廳裡所有的腦袋都擠到臨街的窗格子前,蘇德裡認出是他兒媳婦的父親,就到臺階上去迎接。

  「好啊,老夥計,」前憲兵說道,他用這個稱呼是按照這個字的原始含義,「是不是安奈特病了,所以您居然大駕光臨,跟我們共度一個晚上?」

  市長還保有憲兵的遺風,說話單刀直入。

  「不是的,有點麻煩事,」裡穀答道,用左手食指碰了碰蘇德裡伸過來的手;「我們待會兒談談,這事關係到我們的孩子們。……」

  蘇德裡一表堂堂,還象在憲兵隊那樣穿一身藍,黑領子,靴子帶馬刺,挽著裡谷的胳膊向他那令人生畏的另一半走去。

  通向平臺的落地長窗打開著,客人都在平臺上散步,享受著這夏夜的良辰美景,讀過上文的描寫之後,富於想像的讀者不難想見這景色。

  「我們好久沒見您了,親愛的裡谷,」蘇德裡太太說,一邊挽著這前本篤會教士的胳膊走向平臺。

  「我的消化太困難了!……」老高利貸者答道,「看哪,我的臉色跟您的一樣紅了。」

  裡穀來到平臺上,這些人物中立即爆發出一陣興高采烈的打招呼聲,這是可以想見的。

  「裡,古呂!①……我又多想出了一個名字!」稅務官蓋爾貝叫道,把手伸出去,裡穀用右手食指碰了一碰。

  ①原文為ris,goulu!諧音雙關語意思是「笑吧,饞鬼!」

  「不錯,不錯,」矮小的保安法官薩屈斯說道,「我們這位布朗古的爵爺是夠饞的。」

  「爵爺?」裡穀悻悻然說,「我早已不是本村的雄雞了。」

  「那些母雞可不這麼說,大壞蛋!」蘇德裡太太說著打趣地用扇子敲了他一下。

  「咱們過得還好吧,我親愛的老爺!」公證人同他的主要主顧打著招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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