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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怎麼不行?這是我們為您能做的最低限度的事,」人們回答道,「難道這不是蘇朗日的榮耀嗎?」

  於是,此人終於把自己看成勃艮第的名流;最可靠的收入不是投在國債上的收入,而是投在自尊心上的收入。借用呂潘的語法來說,這科學家真是幸運!幸運!幸運!

  那個法院錄事古爾東是個獐頭鼠目的小矮子,五官都擠在鼻子周圍,結果鼻子好象是前額、兩頰和嘴的起點,就象條條山澗從一個山頭流下來一樣。他被看作是勃艮第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據說是皮隆①再世。這兩兄弟的雙重才華使得省城裡的人一提起他們就說:「咱們蘇朗日鎮出了古爾東兄弟,是兩個出類拔萃的人物,這兩個人在巴黎也完全可以有自己的地位。」

  ①皮隆(1689—1773),勃艮第作家,劇作家,詩人。

  這錄事是玩小棒球的能手而且樂此不疲,這一狂熱又生出另一種狂熱來,那就是歌頌這種十八世紀風靡一時的遊戲的狂熱。平庸的人身上的狂熱是成雙的。古爾東老二的詩是在拿破崙治下創作出來的。這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屬￿哪一種健康而嚴謹的流派嗎?呂斯、德·朗西瓦爾、帕爾尼、聖朗貝爾、魯歇、維傑、安德裡歐、貝爾舒①,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德利爾②曾經是他的上帝,直到有一天蘇朗日的一流社會提出一個問題:古爾東是否優於德利爾?從此以後,這錄事總是以一種誇張的禮貌稱呼德利爾神甫先生。

  在一七八〇至一八一四年間創作的詩都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只要舉有關小棒球的詩就可見其餘。這些詩篇有點近似文字遊戲,《讀經案》③就是這不成熟的一代油腔滑調詩風之王。這種詩幾乎一律都是每首四節,因為如果一個題目寫六節,就會被認為勉強而令人生厭了。

  ①以上都是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法國文人。

  ②德利爾(1738—1813),法國詩人,神甫。

  ③《讀經案》,十七世紀布瓦洛的諧趣詩。

  古爾東的這首詩題目叫《小棒球頌》,是嚴格按照本省詩的千篇一律的格律做的,第一節描寫歌頌的事物,象古爾東的詩那樣開篇是一段祈求詞,模式如下:

  我歌唱這遊戲人人愛,

  無論老、少、瘋、傻與天才。

  棒尖上素手多靈巧,

  雙孔圓球空中拋。

  消盡愁悶心歡暢,

  羨煞帕拉墨得斯發明王。①

  啊!愛神、戲神和笑神!

  請臨寒舍降福祉,

  我心忠於忒彌斯②,

  印花紙上寫新詞……

  ①帕拉墨得斯,希臘神話中的歐倍島之王,在特洛亞城被圍時發明下棋。

  ②忒彌斯,希臘神話中的正義女神。

  給遊戲下了定義,把人們所知道的最美的小棒球戲描述一番,並說明過去它曾經怎樣成為「綠猴」和其他玩具店的救星;最後又說明這一遊戲與靜力學的關係之後,古爾東用以下幾行詩結束他的第一節,這結束語可以使您想起所有這類詩的第一節:

  於是藝術科學共顯神通

  將蕞爾遊戲小球轉為己用

  第二節照例是描寫擺弄那對象的方式,以下引文描寫玩球人在愛的對象的目光下如何顯身手,凡愛好這種規矩文學的讀者就都能從中猜出這種詩在女人和上流社會面前能收到什麼效果了。

  且看堂中戲球人,

  目送牙球若有情。

  全神貫注不稍懈,

  舉手投足皆中繩。

  小球空中轉三輪,

  搔首弄姿取悅意中人。

  忽焉失手圓盤墜,

  急吻手指聊自慰。

  寄語負心人,

  莫為輕傷自怨嗟,

  意外失誤寧非福?

  能博一笑意已足!

  這種描寫真堪與維吉爾媲美,它使德利爾對古爾東的優勢發生了動搖。實證主義者布律內對圓盤一詞提出異議,結果引起一場長達十一個月的爭論;有一次晚會上,在雙方爭執不下,到了面紅耳赤的地步時,科學家古爾東說出一句話,立刻把反圓盤派給壓了下去,他說:「詩人把月亮稱作玉盤,而月亮本來是個球!」

  「您怎麼知道?」布律內說,「我們只能看到它的一面。」

  第三節必須包含一個必不可少的故事,一件與小棒球有關的軼事。這種軼事人人都已背得出來,是關於路易十六時代的一位有名的大臣的;但是按照一八一〇至一八一四年《辯論報》慣用的公式,為了頌揚這一類的作品,它從詩歌及其作者在詩中散佈的快感中借得了新的韻致。

  第四節是全詩的總結。結束語的豪邁風格是一八一〇至一八一四年間所沒有,而在拿破崙死後於一八二四年又恢復的。

  我在亂世之中敢於歌唱,

  啊!若帝王只攜此物不佩刀槍,

  若平民以此消閒不作他想,

  我憂患之鄉勃艮第,

  重可見太平盛世放光芒!

  這美麗的詩句是從法耶市的布爾尼埃印刷所出版的初版,也是孤版中抄下來的。一百個訂戶,每人出三法郎,保證了這首詩永垂不朽,同時樹立了一個危險的榜樣。更加精彩的是,這一百個人,幾乎每人都從頭到尾聽過一百遍。

  蘇德裡太太剛剛撤消了她屋角檯子上的小棒球,七年來,這小棒球一直是人們詩興大發的緣由;她終於發現這小棒球是她的一個勁敵。

  至於那位總是以多產自詡的作者,只要提一下他用什麼語言來向蘇朗日的一流社會宣佈他的詩敵,就足以描寫其為人了。

  「你們聽說一樁怪事了嗎?」他兩年前曾說過,「勃艮第還有一個詩人!」①他見到大家驚愕之狀接著說,「是的,他是馬孔地方人。可你們怎麼也想不出他在寫什麼!……他把雲寫進詩裡!……」

  ①這個詩人指的是著名湖畔派詩人拉馬丁(1790—1869)。

  「可雲已經夠白的了,」蓋爾貝大爺風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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