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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第五章 仇人相見

  早飯開始的時候,僕役長弗朗索瓦走到勃龍代跟前,用很小而又足以讓伯爵聽得見的聲音說:「先生,富爾雄大爺的那個小傢伙說他到底抓到了一隻水獺,問您要不要,要不他們就要送到法耶市的市長大人那兒去了。」

  愛彌爾·勃龍代儘管是玩弄花招的能手,也禁不住臉紅了,好象一個處女聽到人家用她聽得懂的話講一個輕浮的故事。

  「啊!您今天早晨跟富爾雄大爺獵水獺來著,」將軍說著止不住捧腹大笑。

  「怎麼啦?」伯爵夫人讓她丈夫笑得不自在起來。

  將軍答道:「象他這樣的精明人也上了富爾雄大爺的當,那麼,一個退伍騎兵團長也不必為了曾經追捕過這只水獺而臉紅了,這水獺就象那第三匹驛馬,驛站總是要你付租錢,而你從來看不見它。」將軍又爆發出一陣笑聲,邊笑邊接著說:

  「難怪您褲子靴子都換過了,您下水游泳了。我還沒有您走得那麼遠,我只停留在水面上。不過可見您比我聰明多了……」

  「您忘了,我的朋友,」蒙柯奈夫人說,「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事……」

  勃龍代的窘態使伯爵夫人說話時面帶慍色,將軍於是收起笑容。勃龍代自己講了他捕水獺的經過。

  伯爵夫人說,「可是如果這些可憐人真的有一隻水獺,倒也不算罪過。」

  「是啊,可是已經有十年沒人見過水獺了,」將軍毫不留情。

  「伯爵先生,」弗朗索瓦說,「那小傢伙賭咒罰誓一口咬定說他真有一隻水獺……」

  「他要真有,我就付他們錢,」將軍說。

  布羅塞特神甫插話說,「上帝並沒有決定讓艾格莊永世不得有水獺呀。」

  「啊,神甫先生,」勃龍代叫道,「您要是再把上帝放出來反對我……」

  「誰來了?」伯爵夫人問道。

  「是穆什,伯爵夫人,就是那個老跟富爾雄大爺在一塊兒的小傢伙,」僕人答道。

  「讓他進來……如果夫人願意的話,」將軍說道,「他會給您逗樂的。」

  「可是至少自己得心中有數……」伯爵夫人說。

  幾分鐘之後穆什出現了。他衣不蔽體,光著腳,光著上身,光著腦袋。在這間單是牆上一面鏡子的價值就足夠讓這孩子發一大筆財的餐廳裡,見到這樣一個貧窮的化身,怎能不激起人的慈悲之心?穆什的一雙眼睛象熱炭一樣火辣辣的,來回掃視著這豪華的餐廳和豐盛的餐桌。

  「你沒有娘嗎?」蒙柯奈夫人問道,她除此之外無以解釋這孩子怎麼這樣一貧如洗。

  「沒有,夫人,我娘因為見不著我爹,傷心死的。我爹一八一二年當兵去了,沒跟娘用文書結婚,對不起,我說話粗魯,後來凍死了……可我有富爾雄爺爺,他是好人,儘管他有時候要打我,打也是疼我。」

  「我的朋友,怎麼在您的土地上還有這麼苦的人?」伯爵夫人朝著將軍說。

  「伯爵夫人,」神甫說,「我們這兒的苦人都是自找的。伯爵心裡是想做好事的,可是和我們打交道的人都是些沒有信仰,一心只想靠你們養活的人。」

  「可是,我親愛的神甫,」勃龍代說,「您在這兒就是為了讓他們受教化啊。」

  「先生,」布羅塞特神甫回答勃龍代說,「大人把我派到這裡來就象派到野蠻人中間傳教一樣;可是我榮幸地對他說,法國的野蠻人是沒法接近的,他們立了一條規矩,就是不聽我們的話,而美洲的野蠻人還能對我們的話發生興趣。」

  「神甫先生,」穆什說,「現在還有人幫我一把,要是我去您的教堂,他們就什麼也不肯給我了,還要打我耳光呢?」

  「宗教應該先從給他褲子開始,我親愛的神甫,」勃龍代說,「你們傳教不是首先要哄得野蠻人溫和起來嗎?」

  「他很快就會把衣服賣掉的,」布羅塞特神甫低聲說,「而我的薪金可供不起我做這種營生。」

  「神甫先生說的是有道理的,」將軍說著眼睛看著穆什。

  這孩子的政策就是當人家說話有道理而對自己不利時,就假裝什麼也沒聽懂。

  伯爵接著說:「這小傢伙夠精的,看得出來他會分辨好歹。他已經到了幹活兒的年紀了,可是他整天盡琢磨幹點兒壞事而不受懲罰。守林人都認得他!……在我當鄉長之前,他知道一個地主見到人家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案是不能起訴的,所以他大模大樣在我的地裡放牛,見我來了都不走開。而現在,他就會逃跑了!」

  「啊,這可不好,」伯爵夫人說,「拿別人的東西是不應該的,小朋友……」

  「太太,可是得吃東西啊!我爺爺除了巴掌之外什麼也不給我吃,越挨耳光肚子越餓得慌……,牛有奶的時候,我還能喝幾口,靠這活下去。老爺就這麼窮,連我喝點兒他的草都不讓嗎?」

  「他可能今天還沒吃過東西呢,」伯爵夫人為這赤貧動了惻隱之心,「把這麵包和這剩下的雞給他!」她望著僕人說。

  「你睡在哪兒?」

  「哪兒都睡,太太!冬天哪兒有人肯收留我們,就睡在哪兒,天氣好的時候就跟星星作伴兒。」

  「你多大了?」

  「十二歲。」

  「還來得及讓他上正道兒,」伯爵夫人向她丈夫說。

  「能成為一個好兵,」將軍粗暴地說,「他當兵的條件已經具備,我過去也受過跟他一樣的苦,看我現在怎麼樣。」

  「可是,老爺,我出生沒有登記,」那孩子說,「我以後不會去參加抽籤的。我可憐的娘還是姑娘的時候就把我生在地裡。我爺爺說的,我是『大地的孩子』。多虧了我娘,我可以逃掉服兵役。我就叫穆什,別的什麼也不是。我爺爺把我佔便宜的地方都告訴我了,政府的文書上沒我這個人,等我到了徵兵的年齡,我就去周遊法國!誰也逮不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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