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瑪西米拉·多尼 | 上頁 下頁
十三


  「如果有某個政府的制度不讓我們接觸書籍和噁心的政治,把完完整整的男人留在我們身邊,我又為何不愛它呢?」

  「我原以為意大利人更愛國些呢,」法國人說。

  公爵夫人笑了起來,她笑得如此含蓄,使她的對話者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假,也鬧不明白哪些是嚴肅的議論,哪些是帶刺的批評。

  「這麼說,您不是自由派人士囉?」他問道。

  「上帝保佑我不是吧!」她說,「對一個女人而言,我不知道世上是否還有比持這類見解更低劣的趣味。您難道喜歡一個把全人類裝在心裡的女人麼?」

  「有仁愛之心的人自然都是上等人,」奧地利將軍微笑著說。

  「在走進劇院裡來時,」法國人接著說道,「我第一眼就看見您,我就對將軍閣下說,如果說有一個女人可以代表這個國家的話,那就是您了。我覺得在您身上看見了意大利的靈魂。不過,我不無遺憾地看出來了,如果說您那姣美的姿容是當之無愧的話,您可差了點兒憲政思想……」

  公爵夫人邊示意他看舞臺上的歌劇,邊說道:「您不會以為我們的舞蹈家是可憎的、歌唱家是可惡的吧!巴黎和倫敦竊去了我們所有的天才,巴黎作出判斷,倫敦付錢買下。熱諾韋茲、坦娣留在我們這裡不會超過六個月……」

  這時,將軍走出包廂。旺德拉明、親王和另外兩個意大利人指著法國醫生,彼此微笑了一下,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個情景對一個法國人來講實屬少見,他以為自己所言所行有失禮儀,有點捉摸不透。不過,他很快就解開了這個謎。

  「您不認為和我們的主人暢所欲言有些欠謹慎麼?」埃米裡奧對他說。

  「您置身在一個奴隸的國家裡,」公爵夫人說,剛才醫生否認她有自由派見解,現在她的聲調和頭的姿態迅速表明自己的立場。「旺德拉明,」她接下去說道,聽其口吻,似乎是存心只說給外國人聽的,「旺德拉明抽上了鴉片,這個可詛咒的癮頭還是多虧了一個英國人,這個英國人依據自己的一番道理,追求一種享樂的死,這種死法不是讓人形銷骨立,自然地病死,而是讓人把他裹上你們法國人稱作國旗的破布而死。死神仿佛是一位頭上簪著鮮花或是戴著桂冠的少女,她在漫天的火藥味中,伴著炮彈的呼嘯聲,或是躺在兩個妓女之間款款而來;她在一杯潘趣酒①的霧氣上,在仍然處在碳狀的金剛鑽的熠熠流光中嫋嫋升起。只要旺德拉明願意,他只要花三個奧地利利勿爾,就可以當上一個威尼斯將軍,就可以登上共和國的帆槳戰船,去征服君士坦丁堡的金色的炮塔;這時,他在土耳其宮邸的沙發上打滾,在蘇丹的後宮鬼混,蘇丹已經成了勝利的威尼斯的公僕。過後,他回來了,帶來了土耳其帝國的戰利品來重建自己的宮殿。他玩夠了東方的女人,又在雙層隱蔽下與他所親昵的威尼斯女人私通,還要為不復存在的嫉妒的結果惴惴不安。他花三個斯旺西克②,就可以參加十人參政會,他就此可行使可怕的司法權,關心起最重大的事務,走出公爵的宮邸踏上一條貢多拉,在少女火一般熾烈的目光下躺臥著,要不就順著少女的一雙玉手架起的絲織軟梯,攀登上陽臺;他愛上一個女人,因為鴉片能使這個女子產生奇思妙想,而我們這些平凡的女人對此是無能為力的。驀地,他驚回首,迎面看見帶著匕首的元老院議員的一張可怕的臉;他聽見匕首捅進他情婦胸膛的聲音,這個女人臨死時還對他微笑,因為她救了他!她多幸福啊!」公爵夫人看著親王說了這麼一句話,接著又往下說:「他逃脫了,跑去指揮達爾馬提亞人,並為他美麗的威尼斯奪得了伊利列納海岸;在威尼斯,榮光使他獲得赦免,他也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一個安樂窩,嚴冬的夜晚,一位少婦,天真爛漫的孩子,他們在一個老保姆的帶領下向聖馬可③作祈禱。是啊,他抽上三個利勿爾買來的鴉片,就可以武裝我們空蕩蕩的軍火庫。可以看見世界各地送來或賣出的貨車開來又開走了。近代強大的工業並未在倫敦產生奇跡,而是在他的威尼斯,在那兒,巴比倫的空中花園,耶路撒冷的寺廟,羅馬的神跡又重新建造起來了。總之,他在煙霧騰騰的世界裡,以新的藝術傑作開拓了中世紀的業績,這些藝術珍品象往昔威尼斯做的那樣,被完美地保存下來了。雄偉的建築,熙攘的人群都在他狹窄的頭腦裡擁擠著,生了根;在他的思想裡,帝國,城市,革命在短短的時間裡發展,繼而又衰亡了;只有威尼斯在他的腦海裡成長,壯大;因為他夢中的威尼斯不僅是海上的帝國,擁有二百萬臣民,而且是意大利的權杖,控制著地中海和印度!」

  ①潘趣酒是英國特產,酒中加糖、紅茶、檸檬等調製品。

  ②奧地利一種貨幣名。

  ③聖馬可,《新約·馬可福音》的作者,生在耶路撒冷,死於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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