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瑪拉娜母女 | 上頁 下頁
十七


  她母親曾暗地裡做好事,正象別的女人暗地裡幹見不得人的勾當;她的幸福是偷來的,她不能聲張,也沒有能享受它。然而珠安娜——她由於賢德而遭受不幸,正象她母親由於墮落而遭受不幸——每時每刻都能得到她母親曾如此渴慕而又被剝奪了的難以描述的樂趣。對於她一如對於瑪拉娜,母性包括了所有人世間的感情。出於相反的原因,兩人在苦難中除了母愛得不到別的安慰。也許珠安娜愛得更強烈些,因為她失去了愛情,只能用從孩子身上得到的樂趣填補她嘗不到的其他種種樂趣,也因為世界上有些高尚的激情如同某些不良嗜好一樣,愈是得到滿足,愈是不斷增長。母親的心和賭徒的心都是永遠填不滿的。當珠安娜看到迪阿爾每天以父親的疼愛表示對朱安寬宏大度的原諒時,她深受感動;自從夫妻倆更換角色以後,這位西班牙女人對迪阿爾懷著一種真誠、深切的關心,她過去曾多次對他表現過這種關心,但僅僅出於做妻子的義務。如果這個男人行事能有始有終,如果他那雖然有點神經質但卻是真誠的同情心的火花,沒有被他那缺乏條理、朝三暮四、捉摸不定的性格所破壞,那麼珠安娜大概會愛他。可惜,迪阿爾是南方人的典型,聰敏,但思想和看法缺乏連貫性;前一天能做出壯舉,第二天卻成了窩囊廢;他們往往是自己的德行的犧牲品,卻又往往從有害的愛好中得到幸福,不過,當他們的優點能具有持久的力量時,他們便是很不錯的人。兩年來,迪阿爾被世上最溫柔的鎖鏈囚禁在家裡。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生活在一個女人的羽翼下,這個女人為他裝出快活、逗人樂的樣子,她出於賢德使出女性的全部才能和手段來迷住他,不過她再機靈,也做不到假裝愛他。

  當時,整個巴黎都在關心舊軍隊的一位上尉的案件,這個上尉在極度放蕩時殺死了一個女人。一天迪阿爾回家吃晚飯時告訴珠安娜,那個軍官死了。為了免受被審問和上斷頭臺之辱,他自殺身亡。珠安娜起初不懂得這一行為的邏輯何在,她丈夫不得不向她解釋,法國的法律原則規定,人死後不再追究其罪責。

  「但是,爸爸,您那天不是跟我們說,皇上赦免罪人嗎?」弗朗西斯卡問。

  「皇上只能給人一條命,」朱安有點動怒地說。

  迪阿爾和珠安娜都目睹了這一幕,兩人的反應卻不同。妻子向大兒子投去因快樂而變得濕潤的眼光,不幸,這眼光向他揭示了這顆至今捉摸不透的心靈的秘密。大兒子是活脫脫一個珠安娜;大兒子,珠安娜瞭解他,對他的感情、他的未來,珠安娜有把握;她鍾愛大兒子,她對他懷有的熾烈的愛,對她本人、對孩子和上帝都還是秘而不宣的事。母親對他粗聲粗氣,朱安卻本能地覺得這是一種享受。當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時,母親把他摟得透不過氣來,而當著父親和弟弟的面卻好象跟他賭氣,不理他。弗朗西斯卡是又一個迪阿爾,珠安娜對他的關懷流露了一種願望:她想在孩子身上戰勝迪阿爾的壞品性,發揚他的優點。珠安娜不知道她适才的目光過於明顯地洩露了她的感情,她把弗朗西斯卡抱在膝上,用溫和的、但因朱安的回答而高興得有些激動的聲音,向他作了一番與他的理解力相適應的解釋。

  「他的性格需要多加關注,」孩子的父親對珠安娜說。

  「是的,」她簡單地回答。

  「可是朱安!」

  迪阿爾夫人被這幾個字的聲調嚇呆了,她看看丈夫。

  「朱安生下來就是十全十美的,」他補充道。說完這話,他臉色陰沉地坐下來;然後,見妻子一言不發,他又說:「兩個孩子中,您對一個比另一個更疼愛。」

  「您很清楚,我更疼愛哪一個,」她說。

  「不!」迪阿爾回道,「在這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您偏愛誰。」

  「可是,至今他們倆誰也沒讓我傷心過。」珠安娜激動地回答。

  「是的,可是誰給您的快樂更多呢?」他問,比她更激動。

  「我沒有數過。」

  「女人真虛偽,」迪阿爾憤憤道。「您敢說朱安不是您心上的孩子?」

  「就算是,」她氣宇軒昂地說,「您能認為這是壞事?」

  「您從來沒有愛過我。只要您願意,為了您我本來可以征服一個王國。您知道我什麼都嘗試過了,而支撐我的唯一力量就是想得到您的歡心。啊!要是您愛我……」

  「一個愛她丈夫的女人,」珠安娜說,「總是遠離社交界,幽居獨處。我們不正是這樣做的嗎?」

  「我知道,珠安娜,您總是對的。」

  這句話含著深沉的辛酸,從此以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便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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