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六十三


  「……所以,我回家以後,便恍然大悟了。我從前欣賞您觀察事物的精細,覺得與您的性格和容貌融為一體。請您放心,我從未設想過,您這番虛情假意並不是可愛的天真的表露。不,您的機智,您所受的教育,絲毫沒有破壞我們要求于一個妻子的那種寶貴的天真無邪。您確實適於給詩人、外交家、思想家、一個註定交紅運的人做妻子。我對您既佩服,又愛戀。請您原諒我吧,如果您昨天接受了一個男子的愛情,而不是耍弄他,您是絕不會傷害他心中懷有的、甚至到了病態程度的情感的!這個男子,眼看自己被您看中,他的虛榮就會變成驕傲,跟您一接觸,他的缺點就會變成優點!……在我的心靈中,妒忌是一種溶解劑。您向我揭示了這種情感的巨大威力,太可怕了,它摧毀了我心中的一切。噢!可這不是奧賽羅式的妒忌!」他見莫黛斯特作了個手勢要講話,便趕緊接下去說道,「噢!……問題在我自己!我在這方面一直是受嬌慣的。我享受到的唯一幸福,當然很不完整(他搖搖頭)!給我這種幸福的、我為之感恩戴德的獨一無二的愛情,您是知道的。世界各民族的愛神,都被繪成孩童模樣,因為沒有完整的生命,就不能孕育出愛情……這種感情,大自然給它定出了正常分娩日期。在我身上,它生下來就是死胎。後來,無微不至關心我的母親揣測到了,熨平了我心頭的這處傷痛。一個感到自己、看到自己會為了愛情的歡樂而死的女人,會象天使一般細心照料你。所以,公爵夫人從未使我感受到一點點這一類的痛苦。十年之中,從未有過一句話,從未有過一個眼神,從她關注的目標上移開。比起一般人來,我對話語、對思想、對目光賦予更大的價值。對我來說,如果一次顧盼便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那麼,一點點懷疑便是致死的毒藥。這毒藥立即生效:我再也不愛這個人了。我的看法與那些喜歡渾身發抖、期望和等待的大部分人相反。我認為,愛情應該存在於完完全全的、孩童式的、無限的安全感之中……女人喜歡用她們特有的那種賣弄風情的表現,在這人世間給我們製造趣味無窮的煉獄。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極其殘酷無情的幸福,我拒絕享受。對我來說,愛情要麼是天堂,要麼是地獄。地獄,我不要,我感到自己有力量承受天堂那永無止境的湛藍色天空。我毫無保留地獻身,在未來的生活中,我既不會有秘密,也沒有懷疑和欺騙,我要求對方也是如此。

  我對您有所懷疑,這大概冒犯了您!請您記住,在這個問題上,我只是與您談起我自己……」

  「您大大冒犯了我,但是永遠不會過分,」莫黛斯特說道。

  卡那利這通議論,以德·紹利厄公爵夫人為狼牙棒,處處是刺,大大傷害了她。「我已經慣於佩服您了,親愛的詩人。」

  「那好,我獻給您的這種狗一般的忠誠,您能應允也從您那方面給予我麼?這不是很美的事麼?這不正是您期望的麼?……」

  「親愛的詩人,為什麼您不找一個又瞎又傻的聾啞女人結婚呢?能在各方面討我丈夫喜歡,我自然求之不得。您給一個姑娘安排下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還威脅她要把這幸福奪走!她稍稍一動,說一句話,眼睛稍微往別處瞧一瞧,您就把這幸福奪走!您這是剪掉鳥兒的翅膀,還想看鳥兒飛翔。人家都怪詩人愛情不專一,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噢!是錯怪了,是嗎?」她見卡那利作了一個否認的動作,便這樣說道,「這個所謂的缺點,乃是由於一般人意識不到詩人的精神活動非常活躍,對不?不過我不相信,一個天才人物能夠為一種相同的遊戲,編造出相互矛盾的規則來,而且居然將這個稱為生活!您要求這種絕對辦不到的事,無非是想抓住我的錯處取樂,就象海外奇談中的那些巫師一樣:他們交給受氣姑娘幹的活計,非得有善良的仙女幫忙不可……」

  「在這裡,仙女大概就是真正的愛情,」卡那利語氣冷淡地說道,他明白:有比查給這個精明人作高級軍師,她已經看透了他無非是拿這個作為鬧僵的理由罷了。

  「有的父母為自己女兒的陪嫁顯出憂心忡忡的樣子,等他們一拿出給自己兒子準備的娶親用品,別人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親愛的詩人,您此刻就酷似這樣的父母。您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權這樣做,就在我面前作出百般挑剔的樣子。經過乾巴巴討價還價訂立的條約,是絕對不能奠定愛情的。可憐的德·埃魯維爾公爵,就象斯特恩書中托比大叔那樣任人擺佈,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我還不是瓦德曼寡婦①,雖然此刻我對於詩歌的許多幻想都已經破滅。是的,我們這些姑娘們,對於任何驚擾我們幻想中的美妙世界的東西,都一概不願意相信!……其實人家事先對我都說過了!啊!您跟我這樣惡意爭吵,實在與您的身分不相稱,我再也認不出昨日的梅西奧的模樣了!」

  ①瓦德曼寡婦亦為英國作家斯特恩的《項狄傳》中的人物,她年輕貌美,極力想叫托比大叔愛上她。

  「因為梅西奧發現您奢望很高,而且您還將這個奢望看得很重……」

  莫黛斯特狠狠瞪了卡那利一眼,逼視著他。

  「可是,有一天,我也會當上大使和法蘭西貴族院的成員,和他一模一樣……」

  「您把我當成一個小市民女子了,」她說著,扭身上了臺階。緊接著她又猛然轉過身來,加上一句。她已經氣得喘不過氣來,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了:「把我當成一個傻瓜,也不會如此放肆欺人!您翻臉不認人,真正的原因,無非是勒阿弗爾人到處散佈的那些無稽之談。我的貼身女僕弗朗索娃剛才已經都告訴我了。」

  「啊,莫黛斯特,您怎麼能相信這種事呢?」卡那利擺出一個演戲的姿勢說道,「您這不是把我看成只為您的財產才娶您為妻的小人了麼!」

  「聽了您在塞納河邊那些使人得益非淺的長篇大論以後,我才這樣辱駡你。要使我醒悟過來,就看您的了!到那時,您要我怎麼樣都行!」她極度蔑視地瞪著他,說道。卡那利簡直動彈不得。

  「你想讓我上這個圈套,」詩人一面跟隨著她,一面心中暗暗想道,「我的小丫頭,那你是當我過於年輕幼稚,不夠老成了。話又說回來,對這麼一個小小的陰險女人,還需要這麼文質彬彬幹嘛!可是,她認為我心懷卑鄙的感情,以此來解釋我的態度變化,真是詭計多端哪!……拉布裡耶爾這個小傻瓜,將來肯定給管得服服帖帖。五年之後,說不定我們要和她一起嘲笑他呢!」

  這次爭吵使卡那利和莫黛斯特之間冷淡起來。這一點,當天晚上,每一雙眼睛都看出來了。卡那利藉口拉布裡耶爾身體不適,早早就告辭,將地盤讓給了國王馬廄總管。將近十一點時,比查來接他的女東家下山,他微微笑著低聲對莫黛斯特說道:

  「我說對了吧?」

  「唉!你說對了,」莫黛斯特說道。

  「您是不是按照咱們的約定,門上還留一條縫,好叫他能再回來呀?」

  「我完全為憤怒所左右,」莫黛斯特回答,「他那麼卑鄙,叫我血直往臉上湧,我跟他直截了當挑明瞭。」

  「那太好了!等你們兩人鬧翻,再也不那麼親親熱熱地交談時,我來叫他再次鍾情於您,而且非常懇切,把您都要搞糊塗!」

  「算了,比查,人家是個大詩人,貴族,機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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