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
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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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個星期,女繼承人對三位求婚者的態度仍象這天晚上一樣。結果是,雖然莫黛斯特有些俏皮話和任性的舉動不時使德·埃魯維爾公爵抱著希望,看上去詩人還是占了上風。莫黛斯特對父親很不恭敬,在他面前極度放肆;從前她小心服侍雙目失明的母親,贏得了孝女的美名,現在似乎不大情願做這些小事,對她的母親不耐煩起來。這些似乎都是性情怪僻和自幼受嬌慣的輕狂性格的表現。莫黛斯特做得太過分的時候,她便給自己來點道德訓戒,並將她的輕浮和出格的言行歸之於自己的獨立不羈。她向公爵和卡那利承認,她對言聽計從沒有多大興趣,而且將這看成是她建立家庭的真正障礙,這也就等於詢問她的求婚人鬥志如何。她這種做法,恰似那些掘地打洞的人,有的是為了開採黃金,有的是為了開採煤炭,有的是為了開出凝灰岩,有的是為了打出水來。 她家要在自己的別墅中安頓下來的前一天,她說道: 「我永遠也找不到一個丈夫,能夠象我父親那樣始終心地善良地,象我可愛的母親那樣寬宏大量地容忍我的任性。」 「小姐,這是因為他們知道您愛他們,」拉布裡耶爾說。 「小姐,請放心,您丈夫會知道珍寶的價值的,」公爵補上一句。 「您的才智和果斷要讓一個丈夫俯首聽命,那還不綽綽有餘!」卡那利哈哈大笑說道。 莫黛斯特微微一笑。亨利四世當年用一個狡詐的問題,通過三種不同的答覆,在一位外國使節面前揭示了他的三位主要大臣的不同性格以後,大概也是這樣微微一笑的。① 設宴招待那天,莫黛斯特在比較偏愛卡那利的情緒驅使下,一個人單獨和卡那利在沙地上散步良久。這片沙地位於房屋與飾滿鮮花的草坪之間。從詩人的手勢上,從年輕女繼承人的表情上,一望而知她很贊同卡那利的談話。兩位德·埃魯維爾小姐於是走過去打斷這場引起紛紛議論的個別談話。她們使出在此類場合女人天生的機靈,將話題轉到宮廷上,轉到在宮廷供職的榮耀上,一面解釋內廷官銜和宮廷官銜的區別。她們迎合莫黛斯特的高傲,向她指出一個女子當時所能嚮往的最高地位是什麼,搞得她飄飄然起來。 ①典出蘇利的《回憶錄》:亨利四世當著西班牙大使的面,問他的三位大臣,有一處地板要壞了該怎麼辦,只有一位大臣敢發表自己的見解。 「有一個當公爵的兒子,」老小姐高聲叫道,「這本身就是一大好處。這個頭銜,是給自己孩子的一筆財產,而且是萬無一失的財產。」 「頭銜最能幫助一個男子去實現他的奢望,但是國王馬廄總管在這件事上至今收效甚微,我們應該將這個歸之於什麼偶然原因呢?」卡那利見談話被人打斷,心中頗為不快,便這樣說道。 兩位小姐向卡那利瞪了一眼,毒蛇咬人注入多少毒液,那眼光中就包含多少毒液。莫黛斯特嘲諷的微笑又使她們慌了手腳,以致兩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 「國王馬廄總管先生從未因您地位低微而名氣甚大就稍有微詞,」莫黛斯特對卡那利說道,「他很謙虛,您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呢?」 「再說迄今為止,」老小姐說道,「還從來沒遇到過與我侄兒地位相稱的女子。我們見過的人,有的只有與這個地位相稱的財產,有的有才智卻沒有財產。我們等待著上帝給我們機會,讓我們認識一位集出身高貴、才智和財產於一身、無愧於當個德·埃魯維爾公爵夫人的人,我承認我們是等對了。」 「我親愛的莫黛斯特,」愛倫娜·德·埃魯維爾將她新交的朋友帶到幾步開外的地方,對她說道,「王國之內,有上千個卡那利男爵,巴黎比得上他的詩人也有上百個。他算是什麼大人物!就連我這個沒有嫁奩,註定要出家當修女的窮姑娘,都不要他!再說,一個十年來為德·紹利厄公爵夫人所利用的年輕人是什麼樣,您還不知道。真的,恐怕只有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太婆才受得了這位偉大詩人那病病歪歪的身體,據說他經常微恙在身。可是在路易十四看來,身體稍有不適已經是無法忍受的缺陷了。公爵夫人不象當妻子的那麼受罪,這倒是真的,因為他並不象丈夫那樣總住在她家裡……」 於是,愛倫娜·德·埃魯維爾使用女人之間所特有的那種手段,將對德·紹利厄夫人心懷嫉妒的女人們所兜售的那一套對詩人的誹謗之言悄悄地重說了一遍。年輕人談話中十分常見的這個小小細節,表明人們已經怎樣激烈地爭奪起德·拉巴斯蒂伯爵的財產來了。 十天之中,對於向莫黛斯特求婚的三個人,木屋別墅居民的見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種對卡那利十分不利的變化,也是有根據的。作為依據的這些看法,足以引起任何有名氣的人深思。從人們懷著熱情追求你的筆跡來看,不可否認,一個人享有盛名,會引起公眾強烈的好奇心。名人用什麼樣的動作系領帶、在馬路上行走、東張西望或者吃排骨,大部分外省人顯然沒有一個確切的認識。當他們看見一個人穿著時髦,或者得到賞識而神氣活現的時候,——不論這種賞識能持續多久,總是值得羡慕的——有的說:「喲!就這德行啊!」 或者說:「真可笑!」有的則發出其他莫名其妙的感歎。總而言之,任何名氣,哪怕是正正當當獲得的名氣,這種名氣所帶來的不同尋常的魅力,對他們來說,並不存在。尤其是對於那些膚淺、嘲笑一切或嫉妒別人的人,這無非是閃電般轉瞬即逝的感覺而已。名氣似乎跟太陽一樣,遠遠看去,火一樣熱,發出耀眼的光芒,當你靠近它的時候,卻和阿爾卑斯山的高山牧場頂端一樣寒氣逼人。說不定只有對於與自己同類的人,一個人才是真正偉大的。在同類人眼中,較之在那些庸俗的崇拜者眼中,人類所固有的缺陷可能更容易被忽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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