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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噢!是的,」拉布裡耶爾回答,「他講義氣,有騎士風度。

  如果屈服于莫黛斯特這種人的影響之下,紹利厄夫人給他培養起來的那些小小的怪癖,是能丟掉的……」

  「您真是一個正直的小夥子,」矮小的駝背說道,「可是,他是否能夠真愛她,是否將來還會愛她?」

  「我不知道……」拉布裡耶爾回答,「她提到過我嗎?」沉默了一會以後,他問道。

  「提到過,」比查說道,於是他將莫黛斯特就更名改姓的問題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告訴了拉布裡耶爾。

  審核官一屁股坐到一張長凳上,兩手抱住頭:他實在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可是又不願讓比查看見。侏儒是個能揣度到他流淚的人。

  「先生,您怎麼啦?」比查問道。

  「她說得對!……」拉布裡耶爾突然站起身來,說道,「我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於是他將卡那利怎樣鼓勵他幹那騙人的勾當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同時也向比查強調指出,他本來想在莫黛斯特揭去假面具之前向她說明事實真相的。談到他不幸的命運時,他相當幼稚地大發感慨。從他十足的天真幼稚,從他真實的、深深的憂心忡忡中,比查頗有好感地看出了真正的愛情。

  「可是,」比查對審核官說,「您為什麼不在莫黛斯特小姐面前顯示一下自己,倒讓您的對手充分表演呢?」

  「啊!」拉布裡耶爾對他說,「一要跟她說話,喉嚨就發緊,這種滋味難道您沒有感受過麼?……當她看您一眼的時候,哪怕是漫不經心的一眼,您的頭髮根,皮膚表面,什麼感覺也沒有嗎?……」

  「可是,當她對自己品德高尚的父親說出『你簡直是個老傻瓜!』那種話的時候,您頗有見地,您露出了悲傷的神色。」

  「先生,我太愛她了,當我聽到她說那種話,打破了我認為她完美無缺的印象時,我感到好象有一把匕首刺進了我的心臟。」

  「可卡那利還千方百計證明她說得有道理,」比查回答。

  「如果她自尊心更強一些,勝過了感情,她就不會做出這種令人痛心的事了,」拉布裡耶爾辯解道。

  這時,莫黛斯特身後跟著剛剛輸了牌的卡那利,和她父親、杜梅夫人一起走了出來,呼吸呼吸這繁星滿天的夜晚的空氣。夏爾·米尼翁趁他的女兒與詩人散步的時候,離開了她,來到拉布裡耶爾身邊。

  「先生,您的朋友本應該當律師的,」他微笑著說,專注地望著這位年輕人。

  「伯爵先生,對於象我這樣一個普通人,您可以很嚴厲地品評。可是對一位詩人,請您不要那麼匆忙、那麼嚴厲地作出判斷吧!」拉布裡耶爾回答,「詩人有他的使命。正象他表達各種事情的詩意一般,天性註定他只看到問題具有詩意的一面。因此,在您認為他自相矛盾的地方,他正是忠於他的天職。這好比一位畫家,畫聖母馬利亞和畫交際花都畫得很好一樣。莫裡哀不論塑造年老的人物或年輕的人物都很有道理,他當然有很健全的判斷力。玩弄玩弄這些機靈的小把戲,對第二流的人會有腐蝕作用,但是這絲毫不會影響真正偉大人物的品格。」

  夏爾·米尼翁握住拉布裡耶爾的手,對他說道:

  「不過這種靈巧也可以用來為自己截然相反的行為辯解,特別是在政治上。」

  「啊,小姐,」此刻,在另一邊,卡那利正用矯揉造作的聲調,對莫黛斯特發表的一個見解作出回答(其實她提出這個見解的目的在於試探),「請您不要以為感受豐富多采就會削弱情感的分量。詩人大概比其他男子愛得更堅貞、更赤誠。

  首先,請您千萬不要嫉妒那個人稱之為繆斯的東西。給一個忙碌的男人當妻子是多麼幸福!而一個不擔任職務,或者因家庭富有、整天無所事事的丈夫,對女人說來簡直是沉重的負擔。您如果聽到這些女人的抱怨,就會明白,一個巴黎女人的幸福主要就是在自己家中自由自在,有權有勢。而我們這些人,也就任憑女人在我們家裡進行統治,因為我們根本不可能那麼下作,實行小人物那種暴政。我們要做更有意義的事……如果有一天我要結婚,——不過我向您保證,這事對我來說,還是非常遙遠的一大災難,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夠享有一個情婦所保留的精神自由,說不定正是從這種精神自由中,她能吸取到各種各樣的誘惑能力。」

  卡那利施展出他的全部熱情和優雅的談興,大談什麼愛情、婚姻、對女人的崇拜,與莫黛斯特進行辯論,直到米尼翁先生走過來與他們會合,抓住一個兩人沉默無語的時機,挽住女兒的胳臂將她帶到愛乃斯特跟前去,卡那利才算打住話頭。精神高尚的老兵已經給愛乃斯特出了主意,要他解釋一下試試。

  「小姐,」愛乃斯特聲音哽咽地說道,「您對我的蔑視壓在我的心頭,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想證明自己做得有理,我只是想告訴您,看到您寫給那個人、而不是詩人的最後一封使人愉快的信以前,我就想消除您的誤會,而且在從勒阿弗爾寫給您的短箋裡,我也將這一點告訴了您。我有機會榮幸地向您表示過的各種情感,都是真誠的。

  在巴黎,令尊大人聲稱自己很貧窮時,我的心頭便閃耀起希望的火花。可是現在,既然一切都完了,既然我只剩下了永久的愧疚,我為什麼要留在一切對我都是酷刑的此地呢?……請您讓我帶走您的一個微笑吧,這個微笑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上。」

  「先生,」莫黛斯特顯得冷淡而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是這兒的女主人。但是,強留一個在這兒既不感到愉快也不感到幸福的人,我顯然也會感到難過的。」

  她離開審核官,挽起杜梅夫人的手臂回到客廳。過了一會兒,這一家庭戲劇場面的全部人物又重新聚集在客廳中。他們相當驚訝地看到莫黛斯特這次坐到了德·埃魯維爾公爵身旁,並且象一個詭計多端的巴黎女子那樣與他絮絮呱呱。她對他打牌很感興趣,他向她討主意,她給他出主意,而且找到機會對他說些阿諛奉承的話,將貴族的機遇提到了與天才和美貌的等高線上。卡那利知道或者自以為知道莫黛斯特態度如此變化的理由:因為他剛才有意刺激莫黛斯特,在談話中將結婚說成是災難,而且表示自己離結婚還很遙遠。正象所有玩火的人一樣,他得到了自焚的下場。莫黛斯特的高傲和蔑視使詩人大為驚慌。他又回到莫黛斯特身邊,故意表現出嫉妒的樣子。正因為是佯裝嫉妒,所以做得格外明顯。莫黛斯特象眾天使一樣殘酷無情,品味著運用自己威力帶來的樂趣,自然更加濫用她的威力了。德·埃魯維爾倒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快樂:一個女人朝他微笑!到了深夜十一點,這在木屋別墅已為時甚晚,三位求婚者告辭出來。公爵覺得莫黛斯特實在迷人,卡那利覺得莫黛斯特太會賣弄風情,拉布裡耶爾則為莫黛斯特的冷酷無情而傷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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