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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梅西奧見莫黛斯特作了一個手勢,便風度瀟灑地說道:

  「我所表達的詩意,他都藏在心裡。我之所以當著他的面這樣說,那是因為他簡直象修女一樣謙虛。」

  「好了,好了,」拉布裡耶爾手足無措地說,「親愛的老兄,你這樣子,簡直跟母親想給女兒找婆家一樣。」

  「先生,」夏爾·米尼翁向卡那利發問,「您怎麼會想到要成為一位政治家的呢?」

  「對於詩人來說,這簡直就是認輸,」莫黛斯特說,「政治是謀求實利的人的出路……」

  「啊,小姐!如今,政治講壇是世界上最大的舞臺,它代替了往日騎士的狹小天地;象往日軍隊是所有勇敢者的薈萃之地一樣,政治講壇也將是群英薈萃之處。」

  卡那利跨上他的戰馬馳騁起來,大談特談政治生活,講了足足有十分鐘。什麼「詩歌是政治家的先導」呀,「當今,演說家已成為高尚的普及家,傳播思想的牧師」呀,什麼「詩人能給自己的國家指出未來的道路,難道他就不再是詩人了麼?」呀,他引用夏多布裡昂的例子,認為總有一天人們會意識到,夏多布裡昂在政治方面要比他在文學方面的成就還要重大。他還說什麼「法蘭西政治講壇即將成為人類的燈塔」,「現在,口頭的鬥爭已經代替了往昔戰場上的爭鬥」,「議會的某一次會議抵得上奧斯特利茨戰役①,演說家的表現足以與將軍們媲美,他們在議會裡也和將軍在戰場上一樣會丟掉性命,灰心喪氣,損兵折將,他們在議會累得精疲力盡,不亞于將軍們打仗弄得精疲力盡」,「發言難道不是一個人可以容許自己進行的一種最可怕的揮霍嗎,它所揮霍的是生命的津液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①一八〇五年十二月二日,拿破崙在奧斯特利茨(今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拉夫科夫市)大破俄奧聯軍,史稱奧斯特利茨戰役。

  這一即興演說,由時髦的老生常談構成,但又披上了華麗的辭藻和新鮮詞匯的外衣,其目的是要證明,卡那利男爵有朝一日大概會成為政治講壇上的名人。這篇演說使公證人、哥本海姆、拉圖奈爾夫人和米尼翁夫人都產生了深刻的印象。

  莫黛斯特好象是在看戲,而且對演員懷著熱情,與坐在她前面的愛乃斯特完全一樣。這些句子,審核官簡直可以倒背如流,但是他通過少女的眼光傾聽著,對她愛得發狂。在閱讀莫黛斯特的信件和給她寫信的時候,他在頭腦中創造了各種不同的莫黛斯特形象。對這位真正鍾情的人來說,現在,真正的莫黛斯特已經使那些想像中的莫黛斯特黯然失色了。

  卡那利已事先定好了這次拜訪的時間長短,他不願意給他的讚美者留下膩煩的工夫。拜訪結束時,夏爾·米尼翁先生邀請他們下星期一來家進晚餐。

  「到那時候我們就不住在木屋別墅了,」德·拉巴斯蒂伯爵說,「現在這裡又成了杜梅的住宅。我要回到原來的住宅去。

  剛才在我的朋友拉圖奈爾家裡,我已經與維勒幹先生簽訂了定期贖買合同,六個月為期……」

  「但願你剛才借給維勒幹的那筆錢,他不會來還給你……」杜梅說。

  「到了那邊,」卡那利說道,「您的住宅就與您的財富比較相稱了……」

  「是與人家猜測的我的財富比較相稱,」夏爾·米尼翁迅速地回答。

  「這位聖母馬利亞,」卡那利向莫黛斯特轉過身,迷人地鞠了一躬,說道,「若是沒有一個與她天仙般的完美相稱的環境,豈不是莫大的不幸麼!」

  卡那利關於莫黛斯特所說的話,就是這麼一句,因為他早已打定主意故意不看她,故意裝出自己是一個根本沒想到要結婚的人。

  「啊,我親愛的米尼翁夫人,他多麼有風趣啊!」待到兩位巴黎人將花園的黃沙踩在腳下發出沙沙聲響時,公證人老婆說道。

  「他是不是有錢?問題的關鍵在這兒,」哥本海姆應聲說道。

  莫黛斯特俯在窗口,不放過偉大詩人的每一個動作,對愛乃斯特·德·拉布裡耶爾看都不看一眼。待到米尼翁返回客廳,待到四輪馬車拐彎時,兩位朋友最後向莫黛斯特招了一下手。莫黛斯特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以後,大家就熱烈地討論起來,就象外省人第一次見到巴黎人以後對他們進行評論一般。拉圖奈爾夫人、莫黛斯特和她母親三人組成大合唱,對卡那利交口稱讚。哥本海姆則反復說著那句話:「他是不是有錢?」

  「有錢?」莫黛斯特回答,「嗨!這有什麼關係?德·卡那利先生是註定要在國家中佔據高位的人,你們沒看出來嗎?他有的東西勝過財富,他擁有的是獲得財富的手段。」

  「他將來會當大臣或者大使,」米尼翁先生說。

  「不管怎麼說,納稅人大概也得支付自己的葬禮費用,」矮小的拉圖奈爾說道。

  「那是為什麼呢?」夏爾·米尼翁問。

  「我看他這個人會把所有錢財都吞掉,所謂贏得財富的手段,不過是莫黛斯特小姐慷慨相贈的美名罷了。」

  「詩人將莫黛斯特當成是聖母馬利亞,莫黛斯特怎能對他不慷慨呢?」小個子杜梅說道,他仍然保持著原來對卡那利產生的反感。

  自從米尼翁先生歸來以後,拉圖奈爾和杜梅任憑自己一次下十法郎的賭注,這下子哥本海姆更是每次非佈置好惠斯特牌桌不可了。

  「喂,我的小天使,」父親在窗臺邊對女兒說道,「你得承認爸爸考慮周到了吧!如果你今天晚上就吩咐從前給你做衣服的巴黎裁縫做衣裳,吩咐各商店送東西來的話,一個星期之內,你就可以以繼承人光彩奪目的姿態出現了;同時我也有時間把全家在原來的住宅裡安頓下來。你有一匹漂亮的小馬,別忘了給自己做一身騎馬裝,國王馬廄總管應當受到這種關切……」

  「特別是我們有許多客人要一道去散步,」莫黛斯特說,她的面頰上又顯出健康的氣色。

  「那個秘書沒說什麼話,」米尼翁夫人說道。

  「那是個小笨蛋,」拉圖奈爾夫人回答,「詩人對所有的人都很關切。他懂得就租小樓問題感謝拉圖奈爾的照應,他對我說,看來拉圖奈爾先生徵求了一位婦女的審美意見。那另外一個人呢,呆在那裡,面色陰沉象個西班牙人,兩眼直勾勾的,那樣子好象恨不得把莫黛斯特吞下去。他要是那麼瞧我,非叫我害怕不可。」

  「他的音色不錯,」米尼翁夫人指出。

  「他以前到勒阿弗爾來,一定是為詩人瞭解米尼翁家族的情況的,」莫黛斯特偷眼望著她父親說,「我們從前在教堂裡看見的確實是他。」

  這麼解釋愛乃斯特的勒阿弗爾之行,杜梅夫人、拉圖奈爾夫人和拉圖奈爾先生都表同意。

  「愛乃斯特,你知道嗎?」剛走出木屋別墅二十步,卡那利就大喊大叫起來,「我在巴黎上流社會裡,沒看見一個待嫁姑娘可以與這個可愛的姑娘相比!」

  「唉!這就行了,」拉布裡耶爾心酸地回答,「她愛你,或者說,她會愛上你。你的名氣已經使事情成功了一半。簡而言之,一切都已為你安排停當。下次你自己去吧!莫黛斯特對我蔑視到了極點,她是對的。我何必要自己找罪受,去讚美、嚮往、愛慕我永遠不可能擁有的東西呢!」

  卡那利安慰了拉布裡耶爾幾句,話語裡流露出他重新實踐了愷撒名句①的得意心情。然後卡那利又表示他想要和德·紹利厄公爵夫人一刀兩斷。拉布裡耶爾受不了這場談話,藉口要去欣賞夜景,讓馬車停下,自己下了車。他象瘋子一樣朝海邊跑去,在那裡一直呆到晚上十點半。他好象精神錯亂一般,一會兒疾走如飛,自言自語,一會兒又站住不動或者坐下,倒叫兩個值勤的海關人員惴惴不安起來,可他自己一點也沒發覺。

  ①指愷撒向國人告捷的名句:Veni,Vidi,Vici,意為:我來了,看見了,戰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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