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思想將他們完全控制住,想讓他們活著他們就別想死,想叫他們死他們就別想活。這種別人看不見的生活,其看得見的擴展部分從效果上看,與利己主義頗為相似。可是,一個以整個身心致力於給人們帶來快樂、知識或者為時代增添光彩的人,怎麼能說他是自私自利呢?一位母親,當她把一切都獻給自己孩子的時候,能說她是自私的麼?……貶低、誹謗、中傷天才的人看不到天才深厚的母愛,如此而已。詩人的生活就是持續不斷的犧牲,以致他必須有巨人般的體魄才能盡情享受日常生活的快樂。因此,當他以莫裡哀為楷模,一面表現感情上最令人心碎的矛盾衝突,同時自己又想靠感情生活來度日的時候,他會墮入怎樣不幸的深淵之中!看到莫裡哀戲劇引人發笑之處,再想到他的私生活,我覺得實在可怕。所以,天才的慷慨在我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因此我將您也列入這所謂利己主義者的高貴家族之中。啊!若是在我欣賞我最喜愛的各種心靈之花的地方,找到的竟是冷酷無情,斤斤計較,野心勃勃,您不知道,襲上我心頭的,該是多麼長久的痛苦!我剛剛邁入十六歲的門檻時,就已經嘗到過失望的滋味!如今我二十歲了,如果我看到,一個用他的作品將那麼多隱藏在我心中的情感表現出來的人,當我的心單獨為他揭去面紗時,他不理解我的心,我明白了名氣原來是騙人的,那我會怎麼樣呢?啊,我的朋友,您知道我會怎麼辦嗎?您就要進入我的心靈深處了。那時,我就會對父親說:「把合你口味的女婿給我領來吧,我拋棄一切個人的意願。為了你,把我嫁出去吧!」那時,不管這個人是公證人也好,銀行家也好,吝嗇鬼也好,傻瓜蛋也好,鄉巴佬也好,象終日秋雨連綿一樣令人討厭也好,象一個小小社團頭目的候選人一樣庸俗也好,不管他是個手藝人或者是毫無頭腦的勇猛大兵也好,他都會在我身上找到最順從最盡心的女僕。但是,到那時,每時每刻都將是可怕的自殺!我的心靈將永遠不會面對心愛的太陽那使人生機勃勃的光芒而開放!但也不會有一句怨言,向我的父母和子女透露這個女子的慢性自殺。此刻她正在搖撼牢獄的鐵欄,正在通過我的眼睛射出閃電,正在展開雙翅向您飛去,象波呂許尼亞①一樣落在您書房的角落裡,呼吸著那裡的空氣,用有點好奇的目光望著那裡的一切。有時,我的丈夫會帶我到田野去。當我看見晴朗的早晨,我會故意比孩子們落後幾步,默默地撒下兒滴辛酸的淚水。最後,在我的心頭,在我五屜櫃的一個角落裡,我會保留一個小小的珍寶。那是給所有被愛情欺騙的姑娘,可憐的愛好詩歌的靈魂,被微笑所吸引而墮入痛苦深淵的姑娘的……可是,我相信您,我的朋友!這種信心校正了我隱秘的雄心中那些最不切實際的思想。有時——您看我是多麼直率——我真希望已經處在我們開始寫的這本書的中間部分了!因為我感到自己情感這樣堅定,為了愛情心中充滿力量;出於理智又是那樣忠貞不渝;為了盡到自己所規定的義務(如果說愛情有朝一日會轉化成義務)又是那樣奮不顧身!

  ①波呂許尼亞,繆斯之一,主管頌歌、抒情詩。

  如果您得以跟著我來到這華麗的隱居所,我仿佛能看到我們在這裡生活得很幸福;如果您瞭解我的各項計劃,您大概要脫口冒出一句可怕的話來,其中會有「發瘋」這個詞,說不定我也要因為給一個詩人寄去這麼多詩而受到殘酷的懲罰。是的,在大自然所惠贈的讓我們光彩照人的二十年中,我希望我是一孔清泉,泉水取之不盡,就象一個勝景無窮的去處。我希望用百般的嫵媚和修飾使厭倦遠遠離開我們。我將對我的朋友充滿熱忱,就象女子熱中於出入交際場所。我要使幸福千變萬化,我要將智慧注入柔情之中,將情趣注入忠誠之中。我頗有雄心,要將往日的情敵逐個消滅,要用妻子的溫存和高尚的忘我精神,防止外來的憂煩。鳥兒精心照管自己的巢只不過幾天功夫,我則要終生精心照看自己的窩。這一筆巨額嫁妝,應該在墮入庸俗交易的泥坑之前,屬￿、獻給一個偉大的人。您現在還覺得我的第一封信是犯了什麼過錯嗎?一股神秘意願的風把我拋向您的身邊,正象一場暴風雨將一株薔薇帶到莊嚴雄偉的柳樹的心上一般。在我用手捧著貼在我胸口的這封信裡,象您的祖先參加十字軍遠征時一樣,您也發出了這樣的呼喊:「這是上帝的意願!」

  我身邊的人都說我:「小姐她真沉默寡言!」您不會說「她真是囉嗦」吧!

  歐·德·埃斯特-莫

  《人間喜劇》中的信件,全靠一些人好心相助才寫成。在他們看來,上述這些書信別有意趣,獨具一格。但對這種姓名嚴格保密、臉上戴著面具進行的兩種思想的筆戰,他們的讚賞態度可能不為其他人所贊同。在一百位讀者中,可能有八十位會對這種唇槍舌劍感到厭倦。在任何立憲政體的國度裡,哪怕事先就猜到了誰是多數,也應該尊重多數。正是出於對多數的尊重,我們刪掉了愛乃斯特和莫黛斯特之間九月份寫的另外十一封來往信件。如果多數中有哪一位殷勤討好,要求發表這十一封書信,但願能為我們創造條件,有一天能在這裡將它們重新公佈出來。

  這位女子思想很有鋒芒,看上去心地又很善良。在她的鼓舞下,可憐的私人秘書具有真正英雄氣概的情感在這些書信中得到了充分表達。兩顆自由的靈魂感到相互應和默契,每個人都通過自己的想像,把這些信件想得比實際上還要美好。

  因此,象一個吝嗇鬼只靠銀行的紙票活著一樣,愛乃斯特全靠這些充滿溫情的信紙度日。在莫黛斯特心裡,一開始,她為在一個頗有名氣的人生活中卷起了波瀾而感到快樂,為雖然相距遙遠,但是自己成了另一個人生活的主要目標而感到快樂。現在,隨之而來的,是深沉的愛情。愛乃斯特善良的心正好與卡那利的名氣相互補充。可歎的是,常常需要兩個人才能構成一個完美的情人,就象在文學上只有借助於幾個性格相似的人的特點,才能構成一個典型一樣。「這個人在心靈方面大概合我的理想,可我又覺得愛那個人,他純粹是感官方面的理想人物!」在沙龍裡進行了親切的交談以後,這樣的話,女人不是說了不知多少遍了麼!

  這一段通信關係道路雖然曲折,但是已經將這兩位戀人帶到了「錦雞島」①。下面是莫黛斯特寫的最後一封信,它已經使人能遙望到這個島嶼了。

  ①錦雞島又名會談島,是法國和西班牙共管的比達索瓦河中一小島。一六五九年在這裡簽訂了比利牛斯條約,並議定了路易十四和瑪麗·泰蕾絲的婚姻。

  書信十二

  致德·卡那利先生

  請您星期日到勒阿弗爾來。中午一點的彌撒以後,您走進教堂,在教堂裡轉一、兩圈,然後走出教堂。不要向任何人說任何話,不要向任何人提任何問題。您要把一朵白玫瑰花插在胸前的扣眼裡。然後您就返回巴黎,您會得到答覆。這個答覆不會如您想的那樣,因為我已經對您說過,我對將來還沒有把握……可是,假如我根本沒見過您就答應您,那我豈不是個真正的瘋子麼?見到您以後,我也可能拒絕您。但是不會傷害您:我一定繼續隱姓埋名。

  這封信發出的時間,正是莫黛斯特和杜梅之間進行那場毫無結果的較量的前一天。這場較量,我們前面剛剛敘述過。

  那時,興高采烈的莫黛斯特正在迫切地等待著星期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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