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論現代興奮劑 | 上頁 下頁


  「這位先生一身酒味。」一位夫人低聲說道。她的帽子多次碰到我的臉頰,而我的面頰也不知不覺地快要碰到她了。

  我承認,我當時的確生氣了。

  「不,夫人,」我回答道,「是一身音樂味。」接著便走了出去,身子挺得筆直,鎮靜而冷漠,象一個懷才不遇的人,拂袖而退,讓那些批評他的人心裡忐忑不安,仿佛得罪了一位絕代的天才。為了向這位夫人證實我不可能濫飲無度,我身上的酒味不過是與我平日的行為相左的意外事故,我打算到某某公爵夫人(我們姑隱其名)的包廂裡去。我看見這位夫人的頭上奇怪地裝飾著羽毛和花邊,因此,忍不住想去看一下這種難以想像的頭飾究竟是真的,還是這幾個小時中我的特殊視覺所造成的假像。

  「等我到了那裡,」我心裡想道,「來到這位如此雍容華貴的夫人和她那如此嬌媚,又如此一本正經的女友中間時,誰也不會再懷疑我喝醉了酒,沒准還會說我是和兩位夫人在一起的有身分的人物哩。」但可惜我在意大利劇院無窮無盡的走廊裡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那包廂的該死的門。突然間,散場了,人群一湧而出,把我擠到牆邊,動彈不得。這個晚上肯定是我一生之中最富有詩意的一個晚上。在以往任何時候,我從沒看見過如此多的羽毛頭飾,如此多的花邊,如此多的美貌婦人,如此多的橢圓形玻璃小窗。許多好奇的人和一雙雙情侶都往窗裡瞧,想把這廂內的人看個仔細。若不是人皆有自尊之心,我絕不會使出如此大的力量,表現出如此大的毅力,甚至可以說是固執。比起我拚命保持踮著腳、露出令人愉快的微笑這種姿態來,荷蘭王威廉一世在比利時問題上的堅韌不拔①,簡直算不了一回事。可是,我卻又是生氣,有時候又是哭。這種毛病倒使我比荷蘭王稍遜一籌了。接著,我想到,如果我不在那位公爵夫人和其女友之間出現,剛才那位夫人會對我有什麼看法呢?這種種可怕的想法使我感到十分困擾,但想到人都是沒出息的,心裡才稍稍得到一點安慰。然而,我錯了。那天晚上,在滑稽劇院看演出的,有不少社會名流。人人都非常照顧我,紛紛閃開,讓我通過。最後,一位十分美貌的夫人還伸出胳臂,讓我挽著走出去。這一禮貌的舉動完全由於羅西尼對我的高度尊敬所致。羅西尼向我說了幾句恭維的話。②這些話現在我已記不清了,但一定很有風趣,因為他的談吐比起他的音樂來,毫不遜色。那個女人,我想,是位公爵夫人,或者,也許是劇院的女引座員。我的記憶很模糊,我想,是女引座員的可能性大些。但這女人戴著羽飾和花邊。老是羽毛!老是花邊!總之,我之所以登上馬車,最大的原因是,我的馬車夫與我很相象,這使我很傷心,其次是,那晚他一個人在意大利廣場睡著了。當時大雨如注,但現在我倒想不起澆過一滴雨。我生平第一次嘗到一種最強烈、最難以置信的歡樂,簡直是無法形容,樂不可支,那就是晚上十一時半橫穿巴黎的那種樂趣。在煤氣街燈中飛馳,一大堆商店、燈光、招牌、面孔、人群、打著傘的女人、奇亮的街角、黑暗的廣場,在眼前閃過。暴雨中看見的千百種東西,給你錯誤的感覺,仿佛白天在什麼地方曾經見過。接著,又總看見羽毛!總看見花邊!甚至在賣糕餅的小鋪裡也一樣。

  ①一八三一年,荷蘭王威廉一世統率荷蘭軍隊,於四月入侵比利時,打了幾次勝仗,後來法國干預,荷軍無功而還。

  ②實際上,當時羅西尼不在巴黎,也不可能對當時還默默無聞的巴爾札克說什麼恭維話。這件事倒可能發生在一八三二年。

  從那時候起,我對喝醉酒的快樂便深有體會。醉能使真實的生活蒙上一層輕紗,能夠使你感覺不到痛苦和煩惱,使你能放下思考的重擔。於是,人們便明白,偉大的天才為何嗜酒,老百姓又為何樂此不疲了。但酒不僅不能使腦筋靈活,反而會使之遲鈍。酒不但不能刺激胃的反應,將之導向大腦,增強腦的力量,反而在一瓶進肚以後,使乳突麻木,管道腫脹,失去味覺。喝酒的人沒法分辨所喝液體之甘醇。酒精喝下去,部分進入血液。因此,你必須銘記下面這句格言:

  四

  醉是短期中毒。

  因此,經常這樣中毒的結果,嗜酒者的血質最後發生變化,失去或改變了成分,導致機體紊亂。所以,酗酒者大都失去生殖能力,或者生殖機能衰退,生下來的孩子都易患腦積水病。請大家別忘了注意,嗜酒者喝完酒第二天,常常是在暢飲之後,便感到口渴難熬。這種渴顯然是胃液使用過多和唾液分泌過度集中的結果,完全可以證明我們的結論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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