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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十五

  路易絲·德·紹利厄致德·萊斯托拉德夫人

  啊!我的天使,一結婚就成了哲學家啦?……當你把關於人生和義務的可怕想法寫在紙上的時候,你的臉色一定是蠟黃的。你以為能用這種隱蔽的計劃,使我改變對婚姻的看法嗎?唉!難道我們的幻想過於廣博,竟使你想到這般地步?

  當我們離開布盧瓦的時候,我們是那樣天真無邪,具有敏銳的思考能力。如今,對於事物的純精神上的體驗,反倒把矛頭指向你自己啦!若不是我早就瞭解你,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純潔、最完美的女性,我准會對你說:你這套打算簡直有一種墮落的味道。怎麼啦,親愛的,為了你的鄉村生活,你竟把愛情當作你的森林,將你的歡樂寄託在定期採伐之中!啊!

  與其在枯燥乏味的精打細算中生活,我寧願死於心頭掀起的洶湧波瀾。你和我一樣,也是一個懂事最多的年輕姑娘,因為我們常對細小的事物作多方面的思考;我的孩子,殊不知缺乏愛情的哲理,或者披上了虛情假義外衣的哲理,正是夫婦間虛偽關係的最可怕的哲理。我不知道地球上這個最蠢的笨伯是否能不時看到,在你的玫瑰叢中蜷縮著明智這只貓頭鷹,這個令人興味索然的發現有可能驅散最熱烈的感情。你是在安排自己的命運,而不是當他的玩物。我們倆都變得很古怪:哲理多於愛情,那是你的章法;愛情多於哲理,這是我的規程。冉-雅克筆下的朱麗在我看來足以當個老師,而和你相比,她只不過是個學生罷了。多麼賢德的女性!你估量過生活的斤兩嗎?可惜,我根本不信你那一套,也許你是對的。你在一日之間就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又過早地成了一個吝嗇鬼。你的路易無疑會感到幸福。如果他真的愛你,而我並不懷疑這一點,他就永遠看不出你的行為純粹是為了自己家庭的利益,正如高等娼妓的一切行動全是為了斂財;當然,娼妓也可以使男人感到幸福,因為她們本身就是花天酒地中的一個玩物。一位有遠見的丈夫無疑會對你懷有持久的熱情;可是萬一他意識到,自己的妻子給虛情假義披上了一件道德的外衣,就象她在日常生活中,為自己的身體穿上了必不可少的胸衣,那時他還會感激你嗎?親愛的,在我心目中,愛情乃是與神只的形象相關聯的諸般德行的本原!它象任何本原一樣,沒有任何得失考慮,它就是我們無限深邃的心靈世界。一個姑娘嫁了一個男子,對他只敬不愛,難道你硬要向自己證明這種可怕的處境是應當的?所謂義務,無非是你衡量事物的尺度;然而,出於需要而有所作為,豈不成了無神論者社團中通行的道德標準?發之於情,難道不是女人們的秘密法則?你現在倒成了一個男子漢了,那麼你的路易就得變成女人嘍!啊!親愛的,你的來信使我陷入無盡的深思。我發現,對於某些姑娘來說,修道院寄宿學校永遠起不了母親的作用。高貴的黑眼睛天使,你是多麼純潔和驕傲,多麼莊重和典雅,我要懇求你好好想一想我首次發出的呼聲,這是被你的來信逼出來的!每當我自怨自艾的時候,愛情無疑推倒了理性拼湊成的種種論據,一想到這點,我的心中反倒有了慰藉。我既不思考,也不盤算,也許我會做得更糟,因為激情本身具有的邏輯,和你的邏輯同樣不講情理。

  三月昨天晚上臨睡前,我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夜景。天空清澈明淨,星星宛如一顆顆銀釘,釘住一張藍色的天幕。在沉寂的夜色中,我似乎聽到呼吸的聲音,借著皎潔的星光,我發現了我的西班牙人。他象一隻松鼠,蹲在大路便道邊一棵榆樹的枝葉叢中。無疑,他正懷著愛慕的心情窺察我的窗戶。

  這一發現在我身上產生的第一個效果是嚇得我手癱腳軟,立刻縮回到屋子裡;可是,在這陣恐怖的背後,我感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我渾身乏力,心中卻充滿了幸福。有許多聰明的法國人想和我結婚,可是沒有一個甘冒被衛兵抓走的危險,在這株榆樹上過夜的。我的西班牙人來這裡准是有好一陣了。嗨!他現在非但不給我上課,反而想聽我的課了。那好吧,我會給他上課的。要是他知道,我私下裡把他的相貌說得那樣醜,那怎麼了得!勒內,我也曾經探討過一番哲理。

  我心想,倘若去愛一個美男子,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它不等於承認,肉欲在愛情裡面占了四分之三的地位!那麼這種愛情還稱得上神聖嗎?我從最初的恐懼之中鎮定下來以後,就伸長了脖子,貼著玻璃窗朝外張望,想看看他是否還在原處。說來也真巧!他正把一根竹管對準我的窗子,將一顆鉛丸吹進我的房間,鉛丸上巧妙地卷著一封信。

  「上帝,他會不會認為我故意將窗子敞開的?」我暗暗尋思,「要是這會兒突然將它關上,那倒真成了他的同謀了。」

  這事我處理得還不壞。我若無其事地回到窗前,裝作並未聽見鉛丸落地的聲音。我大聲呼喚:

  「格裡菲思,快來看星星哪!」

  格裡菲思象個老處女,睡得正香。摩爾人一聽此話,立即象一個幽靈似的溜了下去。他准是和我一樣,嚇了個半死,因為我沒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他一定還留在榆樹底下。這時,我已經沉浸在藍色的夜空裡,神游於奇特的意境之中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我才關上窗子。我上了床,然後象在那不勒斯研究古籍的人那樣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張薄薄的紙片。我覺得手指象觸到了一堆火。我思忖著:「這個男子在我身上產生了多麼可怕的力量!」一想到這兒,我打算把信放到蠟燭上燒掉……可是,又一個念頭止住了我的動作:「他給我寫了些什麼,為什麼弄得這樣神秘?」嗨,親愛的,我還是把信燒了,因為我覺得,即使地球上所有的女孩子都貪婪地閱讀這類書信,我阿爾芒德-路易絲-瑪麗·德·紹利厄也不會看它一個字。

  第二天,在意大利劇院裡,他還是待在老地方;縱然他當過立憲政府的總理大臣,我也不認為自己的態度會在他面前洩露任何一點思想上的波瀾。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仿佛前一天晚上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收到。我對自己相當滿意,他可是傷心極了。可憐的人喲,通過窗口談情說愛,在西班牙是那樣的自然!幕間休息時,他曾經去回廊裡徘徊了一陣。這是西班牙使館的一等秘書告訴我的。這位一等秘書還提到了他的一樁高尚行為。當他還是索裡亞公爵的時候,他本該和瑪麗·埃雷迪亞公主結婚的。公主是西班牙最富有的繼承人之一,她的財產本可以減輕他在流亡生活中的痛苦;好象還在童年時代,他父親和瑪麗的父親就給他倆訂了親;可是這兩個人都違背了雙方家長的意願。瑪麗愛上了索裡亞家的小兒子,所以我的費利普甘願讓西班牙國王褫奪了他的爵位,以便放棄和瑪麗公主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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