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七十一


  「別擔心,他們在我們掌握之中,親愛的孩子!別管他們,管管我吧;難道你不愛我嗎?」

  「陛下!」她嚷道。

  「陛下,」他重複了一遍,眼中迸射出火花,情婦不合時宜的敬意一下子氣得他火冒三丈。「你和我母親一個鼻孔出氣。」

  「我的上帝!」瑪麗望著跪凳上的畫嚷道,想走過去跪在凳上禱告,「請讓他理解我吧!」

  「啊!」國王臉色陰沉地接著說,「難道你有什麼應該自責的事?」接著,他望著懷裡的情婦,一直看到她眼睛的深處:

  「我聽說有個叫德·昂特拉格的傢伙愛你愛得發狂,」他神情恍惚地說,「自從他們的祖父巴爾札克上尉娶了米蘭的一位維斯孔蒂小姐①,這些壞傢伙臉皮變厚了。」

  ①維斯孔蒂是米蘭的名門望族,十三至十五世紀統治米蘭地區。

  瑪麗傲氣十足地望了國王一眼,使他無地自容。這時,隔壁客廳裡響起小查理·德·瓦盧瓦的叫聲,他剛剛醒來,乳母大概正抱他過來。

  「進來,勃艮第女人!」瑪麗說,一邊走去從乳母手裡接過孩子,抱給國王。「您比他還要孩子氣,」她怒氣消了一半,說道。

  「他真漂亮,」查理抱起兒子說。

  「只有我知道他多麼象你,」瑪麗說,「他的動作和微笑已經和你一樣……」

  「這麼小?」國王微笑著問道。

  「男人們不願意相信這種事,」她說,「但是,我的查洛,你抱住他,和他玩玩,看看他!瞧,我說得不對嗎?」

  「真的,」國王驚叫道,他覺得孩子的一個動作正是他的動作的縮影。

  「一朵好看的花!」母親說,「他呀,他永遠不會離開我!他決不會使我傷心。」

  國王與兒子玩耍,舉著他蹦跳,激動萬分地親吻他,對他講些瘋瘋癲癲、含糊不清的話,母親和乳娘們擅長創造的悅耳的擬聲詞;他的嗓音帶上了童稚氣;終於他的額頭開朗了,快樂回到憂傷的臉上。瑪麗見情人忘卻了一切,便把頭擱在他肩上,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下面的話:「您不告訴我,我的查洛,為什麼您把殺人犯交給我看守嗎?他們是些什麼人,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們?最後,您從房頂上去哪兒?我希望不是為一個女人吧?」

  「你始終這樣愛我!」國王說,女人們善於適時投出的訊問眼神的亮光令他吃驚。

  「您竟然懷疑過我?」她又說,美麗鮮豔的眼皮間滾動著淚珠。

  「我有過豔遇;但那是些女巫。剛才我講到哪兒了?」

  「離這兒兩步路,一幢房子的山牆上,」瑪麗說,「在哪條街?」

  「聖奧諾雷街,我的貓咪,」國王說,他似乎平靜下來,接上原先的思路,想告訴情婦即將在她家發生的一幕。「昨天路過這條街去胡鬧時,我母親、你以及宮廷的化妝品商和手套商勒內住的房子頂樓上射出的一縷強光吸引住我的眼睛。我對此人家中發生的事滿腹狐疑,如果我被毒死,毒藥就是在那兒製造的。」

  「明天我就離開他,」瑪麗說。

  「啊!我離開他時你留下了他,」國王喊道,「這裡原是我的生命所在,」他神情陰鬱地接著說,「恐怕有人帶來了死亡。」

  「但是,親愛的孩子,我帶著太子從多菲內返回,」她微笑著說,「自納瓦爾王后去世以來勒內沒有供給我任何東西……繼續講吧,你爬上了勒內的房子?」

  「是的,」國王接著說。「轉眼之間,我身後跟著塔瓦訥來到一個地點,從那裡我未被人發覺便看到了魔鬼廚房的內部,並發現了一些事情,促使我採取了措施。你從未細看過這該死的佛羅倫薩人的房子的頂樓嗎?臨街的窗戶始終關閉著,除去最後一扇,從那兒望得見蘇瓦松公館和我母親為她的占星家科西莫·呂吉耶裡建造的圓柱。頂樓裡有住房和長廊,臨院子那側才有亮光,因此,要看到裡面在做什麼,必須去與勒內家房頂相接的一堵高牆的蓋頂,沒有人想到爬到那上面去。在那兒搭起分泌死亡爐灶的人們指望靠巴黎人的膽怯永遠不被發覺;但他們沒有把他們的查理·德·瓦盧瓦考慮進去。我呢,我順著檐溝一直爬到一扇窗前,筆直地倚在側柱上,用胳膊摟住作為裝飾的猴子。」

  「您看見了什麼,我的心肝?」驚恐的瑪麗說。

  「一間製造冥府作品的陋室,」國王答道,「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位坐於椅上的高大老者身上,他蓄著一部和老洛皮塔爾一樣的雪白美髯,和他一樣穿著黑絲絨長袍。一盞燈射出強光,集中的光線落在他那深深佈滿皺紋的寬闊前額、一圈變白的頭髮、因熬夜和勞作變得蒼白的平靜而專注的面孔上。他的注意力一半分給一本羊皮紙大概有幾世紀之久的舊手抄本,另一半分給兩隻點燃了正在煮燒異端物質的火爐。看不見實驗室的天花板和地板,上上下下有許多懸掛的動物、骷髏、乾枯的植物、礦物、掛滿牆壁的配料:這兒是書籍,蒸餾器具,擺滿巫術、占星術用具的矮櫥;那兒是算命天宮圖,細頸小玻璃瓶,施了魘魔法的人像,或許還有他提供給勒內的毒藥,以酬謝我母親的手套商給予他的接待和保護。我和塔瓦訥,我向你擔保,我們看到這座魔鬼的武器庫大為震驚;因為,僅僅看上一眼人們就會著魔,如果我不當法蘭西國王,我本來會害怕的。『為我們兩人發抖吧!』我對塔瓦訥說。但塔瓦訥的兩眼被最神秘的景象迷住了。老者身邊的一張躺椅上,平臥著一位奇美無比的少女,象游蛇一般纖細頎長,象白鼬一般白皙,象死人一般沒有血色,象雕像一般紋絲不動。也許這是一個剛從墳墓裡挖掘出來作實驗用的女子,因為我們覺得她身上還有裹屍布;她兩眼發直,我沒看到她呼吸。老傢伙對她毫不注意;我那樣好奇地望著他,以致我相信他的靈氣轉到了我身上;我不住地研究他,終於欣賞起在高齡的冰冷面具下那樣有神,那樣深邃,那樣大膽的目光;因種種思緒而翕動的嘴巴,這些思緒產生於一個看上去獨一無二,並銘刻於千百條褶襇中的欲望。這個人身上的一切顯露出什麼也打消不掉,什麼也攔阻不了的期望。他在紋絲不動中戰慄不止的姿態,那樣纖細、被替代雕刻鑿的激情琢磨得那樣精緻的輪廓,集中在一個犯罪企圖或科學嘗試上的意念,循著天性的軌跡孜孜求索、被天性戰勝、在決不放棄的膽量的重負下腰彎而未折、用從大自然得來的火威脅大自然的智慧……一切在片刻間把我迷住了。我覺得這位長者比我更象王上,因為他的目光縱覽世界,統禦世界。我決定不再鑄劍,我要象這位老人所做的那樣翱翔於深淵之上,我覺得他的科學有如可靠的王位。總之,我相信神秘學。」

  「您,天主教的、符合使徒教義和羅馬的神聖教會的長子和復仇者?」瑪麗說。

  「我!」

  「您究竟出了什麼事?請講下去,我願為了您而害怕,您將為了我產生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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