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德·梅迪契(60)_巴爾札克

六十

　　布朗托姆自以為給這位公主畫了一幅肖像，說她的面色和她的宮中女官一樣美麗嬌豔，十分討人喜愛，雖然身材中等，但非常苗條，她在宮中人微言輕；但國王的健康狀況允許她沉浸在雙重的痛苦之中，她的態度給畫面增添了陰鬱的色彩，而一位年輕的王后，如果沒有象她那樣受到殘酷的打擊，本來可以使畫面更加悅目歡快。虔誠的伊麗莎白此刻證明，給普通身分的女子增光的優點對一位王后有可能是致命的弱點。一位夜裡不誦日課經而忙於其他事情的公主本來可以對查理九世大有幫助，他在妻子和情婦那裡卻沒有找到依傍。

　　至於太后，她對國王很關心，她明白，他在晚餐時表露的愉快情緒是強顏歡笑，掩蓋了反對她的既定決心。突如其來的快活與他用經常的打獵和在打鐵鋪幹活——他喜歡雕鏤鐵器——的怪癖來掩飾卻掩飾不住的思想的集中，形成過於鮮明的對照，使卡特琳娜不致上當受騙。卡特琳娜雖然猜不出是哪位政治家贊成這些談判和這些準備工作，因為查理九世甩掉了母親的暗探，但是她不懷疑一個反對她的計劃正在醞釀之中。塔瓦訥與她召見的斯特羅齊同時到達，他出乎意料的到場令她深思。卡特琳娜縱橫捭闔的功夫使她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但她無法抵禦突如其來的暴力。由於許多人不知道使法國動盪不甯，領袖們各有私利的各個黨派把事情攪得多麼複雜，因此有必要把太后捲進的險象環生的危機作個簡要的描述。從新的角度描繪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將觸及本篇故事的要害。這個令人好奇的研究對象，這個權勢之大給法國留下強烈印象的女子可以用兩個字眼來解釋。這兩個字眼就是統治和占星術。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只有野心，除酷愛權力外沒有別的激情。她和眾多超群之士一樣迷信，有宿命論思想，只真誠地相信神秘學。沒有這個雙重主題，她將永遠得不到理解。既然優先提到她對決疑占星術的信仰，我們即將認識本篇研究中的兩個哲學人物。

　　卡特琳娜對一個人的珍愛勝過對親生子女，這個人便是科西莫·呂吉耶裡，她把他安頓在自己的蘇瓦松公館，擔任她的最高顧問，負責告訴她星辰是否認可普通顧問的意見和見識。一些奇怪的往事證明呂吉耶裡對女主人的控制一直保持到最後一刻。十六世紀最博學的人之一當推卡特琳娜之父烏爾比諾公爵洛倫佐·德·梅迪契的醫生。這位醫生名叫老呂吉耶羅（vecchioRuggier①，研究過煉金術的法國作者稱其為老羅歇），以區別於他的兩個兒子，被通靈術作者稱為老大的洛倫佐·呂吉耶羅，和卡特琳娜的占星家、同樣被好幾位法國史學家稱為羅歇的科西莫·呂吉耶羅。占上風的習慣稱他倆為呂吉耶裡，正如把卡特琳娜稱作梅迪西，而不叫她梅迪契。老呂吉耶裡在梅迪契家族中極受尊重，科西莫和洛倫佐兩位公爵做了他的兩個孩子的教父。他與大名鼎鼎的數學家巴齊勒協作，以數學家、占星家和梅迪契家庭醫生的身分——三種常常混為一談的身分——繪製了卡特琳娜的算命天宮圖。

　　①意大利文：老呂吉耶羅。

　　在那個時代，致力於神秘學研究的熱情可能會使分析力極強的本世紀的懷疑論者大為驚訝；在這幅歷史速寫中或許他們將看到實證科學吐出嫩芽，到十九世紀盛開鮮花，卻看不到十六世紀膽大的研究者們帶給科學的詩意盎然的豪情，這些人不辦工業，卻提高藝術，豐富思想。那個時代的君主們對神秘學的普遍保護還可以從發明家的奇妙創造中得到解釋，他們從研究點金術出發，取將了驚人的成果。所以君主們從未如此貪婪地探求這些奧秘。富蓋們①自然是些工於心計、難以愚弄的人，他們將被現代的呂居呂斯們②認作君王，被銀行家們拜為老師，然而，這些把歐洲的資金借給十六世紀負債累累的君主——一如今日的君主——的如此講求實際的人，這些聲名顯赫的查理五世的東道主，卻資助帕拉切爾蘇斯的煉丹爐。十六世紀初年，老呂吉耶裡是一所秘密大學的校長，這所大學培養出相繼成為瓦盧瓦家族醫生的卡爾丹、諾特拉達繆和亞格裡帕③，總之所有當年簇擁在基督教國家君主們周圍的天文學家、占星家、煉丹術士，他們在法國受到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格外歡迎和保護。巴齊勒和老呂吉耶裡繪製的算命天宮圖預言了卡特琳娜一生中的主要事件，其準確程度令否定神秘學的人大失所望。這張算命天宮圖預言佛羅倫薩受困期間標明她生命伊始的種種苦難，她與法國一位王子的婚姻，這位王子出乎意料的登基，她子女的誕生和他們的數目。她的兒子中有三個將先後為王，兩個女兒將做王后，所有子女將無後而終。這張天宮圖全部實現，以致許多史學家以為它是事後炮製的。

　　①富蓋家族是德國沃斯堡的金融家族，興於十五世紀，十七世紀中葉退出商界，二十世紀中葉復興。

　　②呂居呂斯（約公元前106—57），古羅馬大將，歷任財務官、營造官和行政長官，住宅豪華，收藏大量名畫、塑像和手稿，並向藝術愛好者開放。

　　③亞格裡帕（1486—1535），德國作家兼醫生。

　　誰都知道諾特拉達繆曾把一個具有預卜未來天賦的女子帶進肖蒙城堡，卡特琳娜在拉雷諾迪謀反時去過那裡。然而，弗朗索瓦二世在位期間，在伊麗莎白·德·瓦盧瓦與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瑪格麗特·德·瓦盧瓦與納瓦爾國王亨利·德·波旁結婚之前，正當王后的四個年幼的兒子個個身體健康之時，諾特拉達繆和他的女友證實了著名天宮圖的細節。這個女人想必具有超人的視力，是不知疲倦的點金術研究者大學校中的一員，其隱秘的身世未被史書記載，她斷言最後一個加冕的孩子將遇刺身亡。女巫把王后領到一面魔鏡前，鏡中映出一架紡車，紡車各端畫了每個孩子的肖像，她轉了一下紡車，王后數著轉動的圈數。每一圈就是每個孩子一年的統治。紡車上的亨利四世轉了二十二圈。這個女人（被幾位作者當成男人）對驚恐的王后說亨利·德·波旁的確將做法蘭西國王，並統治這麼長時間。卡特琳娜王后得知貝恩人將繼承最後一個被謀殺的瓦盧瓦的王位，從此對他恨之入骨。她好奇地想瞭解自己的死法，被告知需提防聖日耳曼。想到她將在聖日耳曼宮受到監禁或脅迫，從這日起便不再入內，雖然和動亂期間她與國王避難的所有城堡相比，這一座由於鄰近巴黎對實現她的意圖要方便千百倍。德·吉斯公爵在布盧瓦三級會議上遇刺，幾天後她病倒了，她問來陪伴她的高級教士的姓名，人家告訴她叫聖日耳曼。「我死啦！」她嚷道。她于次日故世，活滿了每一次算命給她定下的年數。

　　洛林紅衣主教得知這一幕後把它斥為妖術，但今天它正在實現。弗朗索瓦二世只統治了紡車轉兩圈的時間，查理九世此刻正在完成他的最後一圈。卡特琳娜之所以對動身赴波蘭的兒子亨利說「您不久會回來！」這句古怪的話，是因為她相信秘術，而並非有毒死查理九世的意圖。法蘭西的瑪格麗特成為納瓦爾王后，伊麗莎白當上西班牙王后，安茹公爵立為波蘭國王。

　　許多其他情況證實了卡特琳娜對秘術的信仰。亨利二世受傷致死的比武前夕，卡特琳娜夢見了致命的一擊。由諾特拉達繆和兩位呂吉耶裡組成的她的決疑占星術顧問委員會向她預言了國王的死。史書記載卡特琳娜曾再三懇求亨利二世不要下競技場。預測和它引起的夢境變成了現實。當年的回憶錄記載了另一件同樣奇特的事。蒙孔圖爾①勝利的報信者匆忙趕路，累垮了三匹馬，於夜間到達。人們叫醒了太后，她說：我已經知道了。的確，據布朗托姆說，她在頭一天就講述了兒子的勝利和戰役的一些情況。波旁家族的占星家宣稱，聖路易嫡傳眾多王子中年齡最小者、安東尼·德·波旁的兒子將成為法蘭西國王。由蘇利②轉述的這個預言實現了，與算的命隻字不差，所以亨利四世說這些人謊話講多了反倒吐出了真言。不管怎樣，當年大多數有本領的人都相信被決疑占星術的大師們稱作祆教，而被公眾稱之為妖術的廣博科學，占星算命的靈驗允許他們這樣做。

　　①蒙孔圖爾，法國城市，一五六九年未來的亨利三世德·安茹公爵在此戰勝了信奉加爾文教義的柯利尼。

　　②蘇利（1560—1641），信奉新教的法蘭西元帥，亨利四世的大臣和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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