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菲力浦·斯特羅齊娶了卡特琳娜的父親德·烏爾比諾公爵洛倫佐·德·梅迪契的異母妹妹克拉麗絲·德·梅迪契;結親的目的一是要人民黨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皈依梅迪契家族的事業,二是為召回當時被放逐的梅迪契家族鋪路搭橋,但是因締結這門親事遭到同黨迫害的這位粗獷的比武者卻從未改變過態度。雖然他的行為稍稍受到姻親關係的制約,表面上有所改變,但是他對人民黨忠誠不渝,一旦預感到梅迪契家族奴役佛羅倫薩的企圖,便聲明反對他們。這位偉人甚至沒有接受利奧十世送給他的一塊親王封地。菲力浦·斯特羅齊此刻是梅迪契家族政策的犧牲品,該政策在手段上搖擺不定,但目標確定不移。克萊芒七世遭到科洛納家族的突然襲擊,逃到聖昂熱城堡,斯特羅齊與被俘的克萊芒七世共患難,後被克萊芒當作人質交出帶到那不勒斯。①教皇一獲得自由便向敵人猛烈進攻,斯特羅齊險些喪命,被迫交付臣款才離開了看管嚴密的監獄。

  ①羅馬的科洛納家族與克萊芒七世為敵,一五二六年紅衣主教龐培·科洛納企圖劫持他,教皇逃往聖昂熱城堡。翌年他支持羅馬抵禦查理五世軍隊的圍攻,後被俘投降,經紅衣主教科洛納調解獲釋。

  獲釋後,他出於正派人天生的厚道,一片天真地去見也許暗自慶倖已將他擺脫掉的克萊芒七世,教皇一定對自己的行為極為羞愧,所以斯特羅齊受到最壞的接待。就這樣,斯特羅齊年紀輕輕便上了政治廉潔的人坎坷一生的第一課,這種人的良心不順應事態的頻繁變化;行動只取悅于德行,因而受到眾人的迫害:人民迫害他,因為他反對他們盲目的激情,政權迫害他,因為他反對它篡權奪位。這些偉大的公民一世受苦,只有良心的有力呼聲和支配他們一切行動的充滿豪情的社會責任感支持他們。在佛羅倫薩共和國有許多這樣的人,他們個個和斯特羅齊一樣偉大,和他們的梅迪契党對手一樣發展全面,儘管被其佛羅倫薩式的詭計所擊敗。在帕濟家族的謀反中①,有什麼比與廣闊地域通商的這一家族族長的行為更值得讚美呢?實施謀反大計之前,他與亞洲、地中海東岸地區和歐洲結清了一切帳目,為的是萬一他死掉,他的客戶不致受任何損失。

  ①帕濟是佛羅倫薩持共和政見、密謀反對梅迪契的家族,一四七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謀反失敗。

  十四至十五世紀梅迪契家族的發家史雖然已有偉大的天才執筆,仍不失為有待編寫的最美的歷史之一。這不是一個共和國、一個社會、一個獨特文明的歷史,而是政治家的歷史,永恆的政治史,篡權者和征服者的歷史。菲力浦·斯特羅齊回到佛羅倫薩後,重建起原有的政府形式,把另一名私生子希波利特·德·梅迪契和此時與他步調一致的亞歷山大排除於政府之外。人民的反復無常令他驚恐;由於懼怕克萊芒七世報復,他去督管他在裡昂的一家大商號,這家商號與他在威尼斯、羅馬、法國和西班牙的銀行家有商業往來。奇怪的是,這些人承受著公共事務的負擔,與梅迪契家族不斷鬥爭的負擔,——還不算與本黨的辯論——也肩負著貿易和投機的重擔,銀行及其糾紛的重擔,貨幣種類過多及偽幣製造使當年的銀行業務遠比今日困難。(銀行家一詞源出銀行家們坐在上面敲擊金銀幣辨別真偽的長凳。)菲力浦以他鍾愛的妻子的死作為共和黨提出種種要求的藉口,它的警察在一切共和國中因人人以自由——它使一切合法化——的名義互相刺探而變得更加可怕。菲力浦在佛羅倫薩被迫接受亞歷山大的奴役時才返回;但他先去晉見了克萊芒七世,教皇的事務進展順利,因此消除了對他的惡感。梅迪契家族在勝利之時極需斯特羅齊這樣的人,哪怕只是為亞歷山大的登基作準備,因此克萊芒促使他決定在這個即將開始壓迫該城的私生子的委員會中占一席位,菲力浦接受了參議員的證書。但是兩年半以來,他與尼祿身邊的塞內加和布魯斯一樣①,觀察到暴政的端倪。此時人民對他極不信任,他奮力反抗的梅迪契家族對他極為懷疑,他料定大難將至。因此,他從亞歷山大公爵那裡一聽說卡特琳娜與法國一位王子結親的談判,婚約或許即將在談判代表約會的地點裡窩那締結,他便打算到法國去,和需要一個監護人的侄女共命運。

  ①尼祿(37—68),古羅馬皇帝,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塞內加(約公元前4-公元65),古羅馬的哲學家、政治家和作家,曾任皇儲尼祿的太傅;布魯斯(?-62),尼祿的主要顧問。

  亞歷山大十分高興擺脫一個在佛羅倫薩事務中極難通融的人,因而對這個免得他謀害人命的決定表示支持,並建議斯特羅齊領導卡特琳娜的家政。為了引起法國宮廷的讚歎,梅迪契家族果然為這位被他們不恰當地稱為佛羅倫薩公主,又名烏爾比諾小公爵夫人的女子組織了出色的隨從隊伍。不算護衛隊和僕役,隨行人員逾千,亞歷山大公爵、卡特琳娜和斯特羅齊走在隊列之前;隊尾尚在佛羅倫薩城門時,排頭已經過城外如今以編制草帽為業的第一個村莊。百姓們開始知道卡特琳娜即將嫁給弗朗索瓦一世的一個兒子;不過這還是傳聞,現在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從佛羅倫薩向裡窩那進發,這個傳聞在托斯卡訥人眼中就變得確實了。卡特琳娜根據出行所作的準備猜到此行與她的婚姻有關,姑父又向她透露了野心勃勃的家族想把她嫁給王太子的計劃業已流產。亞歷山大公爵仍然希望德·阿爾巴尼公爵能夠使法國國王改變決定,這位國王既想在意大利收買梅迪契家族的支持,又只願意把奧爾良公爵①讓給他們。這種小家子氣使法國失去了意大利,又沒能阻止卡特琳娜當上王后。

  這位德·阿爾巴尼公爵是亞歷山大·斯圖亞特之子,蘇格蘭王約克三世的兄弟,他娶了卡特琳娜之母布洛涅的瑪德萊娜·德·拉圖爾的姐妹布洛涅的安娜·德·拉圖爾;所以他是卡特琳娜的姨父。卡特琳娜由於母親的關係才那般富有,與眾多的家族有姻親關係;奇怪的是,她的情敵狄安娜·德·普瓦蒂埃②竟是她的表姐妹。狄安娜的父親冉·德·普瓦蒂埃的母親是烏爾比諾公爵夫人的姨媽,布洛涅的冉娜·德·拉圖爾。卡特琳娜和她的兒媳瑪麗·斯圖亞特也是親戚。

  ①即弗朗索瓦一世的次子亨利·德·瓦盧瓦(1519—1559)。

  ②狄安娜·德·普瓦蒂埃(1499—1566),亨利二世的情婦,被其封為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

  卡特琳娜這時得知她的嫁資有十萬杜卡托。杜卡托是一種金幣,大小與我國的古幣路易相同,但厚度只有其一半。考慮到金子的高昂價值,當年十萬杜卡托約相當於今天的六百萬,現在一杜卡托幾乎值十二法郎。由此可見菲力浦·斯特羅齊在裡昂的銀號資本十分雄厚,因為交付這一百二十萬金利勿爾的便是他在該城的經紀人。卡特琳娜的陪嫁還有奧弗涅和洛拉蓋兩處伯爵領地,教皇克萊芒送給她的價值十萬杜卡托的首飾、寶石和其他結婚禮物,亞歷山大公爵也送了禮。

  抵達裡窩那時,還那麼年輕的卡特琳娜對她的聖母院叔叔、當時梅迪契的一家之長教皇克萊芒為壓倒法國宮廷擺下的過分豪華的排場一定很得意。他乘一艘雙桅戰船先期到達,這艘船整個用深紅緞子帷幔裝飾起來,襯以金穗飾,搭了一個金線錦緞天篷。裝飾這艘船花費了近兩萬杜卡托,船上有好幾間為法國的亨利的未婚妻準備的房間,間間陳設著梅迪契家族所能搜羅到的最貴重的珍玩。身著華麗號衣的槳手和全體船員有一位羅得島騎士團的修會會長當船長。教皇的家族成員在另外三艘船上。德·阿爾巴尼公爵的幾艘雙桅戰船停泊在克萊芒七世的戰船旁,組成一支頗為壯觀的艦隊。亞歷山大公爵把卡特琳娜衛隊的軍官們介紹給教皇,並與教皇秘密會談,很可能在會談時向他介紹了塞巴斯蒂安·蒙特庫科利伯爵(此人據說剛剛有些突然地離開為皇上效力的職務)、皇上的兩名將軍安東尼·德·萊沃和費迪南·德·貢紮格。朱利厄斯和亞歷山大這兩個私生子是否曾預謀擁立奧爾良公爵為王儲?向為查理五世效力之前研讀過醫學的塞巴斯蒂安·蒙特庫科利伯爵許諾過什麼報償?歷史對此保持緘默。我們還將看到這件事籠罩在怎樣的迷霧中。由於情況如此晦暗不明,近來有些嚴肅認真的史學家接受了蒙特庫科利清白無辜的看法。

  卡特琳娜這時從教皇口中正式得知為她安排的婚事。德·阿爾巴尼公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法國國王信守他的次子娶卡特琳娜的諾言。克萊芒心急如焚,他極怕皇帝的詭計或法國的輕蔑——王國的權貴們不贊同這門親事——推翻他的計劃,因此立即登船開赴馬賽,於一五三三年十月末抵達。儘管梅迪契家族十分富有,法國王室仍然使它相形見絀。為了表示這些銀行家慷慨到何種程度,教皇放進新娘錢袋裡的壓箱錢竟是一套舉世無雙、因而歷史價值難以估量的金質紀念章。弗朗索瓦一世喜愛奢華和節日,這一次大出風頭。亨利·德·瓦盧瓦和卡特琳娜的婚禮舉行了三十四天。關於教皇和法國國王那次赫赫有名的會晤,普羅旺斯和馬賽的所有史書都作了詳盡的記載,我們無需一一贅述,它以德·阿爾巴尼公爵對守齋義務開的玩笑而著稱①;布朗托姆提到的這個可笑的誤會使宮廷大大樂了一陣,它表現出那個時代的風俗情調。儘管亨利·德·瓦盧瓦只比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大二十天,教皇仍要求這兩個孩子在結婚大典之日完婚,因為他對政治上的花招和當年慣用的詭計極為擔心。史書稱,克萊芒想得到定婚的證據,特意在馬賽呆了三十四天,希望他的年輕親戚拿出明顯的證據;因為十四歲的卡特琳娜已經成年。Afigliad』inganno,nonmancamailafigliuolanza.「機智女子絕不會無後」這句被訛傳是卡特琳娜父親說的名言,大概是克萊芒動身前詢問新娘時對她講的寬慰話。

  ①基督教徒在規定的日子不准吃肉和油膩食物。法語中「肉」(lachair)這個詞也有「肉欲」之意,故可開一語雙關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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