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家族復仇 | 上頁 下頁


  畫家沉默了一會,又接下去說:

  「我的岳父受到嚴密監視,不能在家裡留人。上星期他趁夜裡把年輕人帶到我這兒來。我本指望把他放在這個角落,能避人耳目,因為這是樓裡唯一安全的地方。」

  「要是我能對您有用,您就使喚我吧,」吉訥弗拉說,「我認識費爾特元帥①。」

  「好吧!以後再說。」畫家回答。

  這段談話延續的時間太長,不能不引起所有少女的注意。

  賽爾萬離開吉訥弗拉,又到每個畫架前轉了一圈,課拖得很長,直拖到學生平時要回家的時間,他還在樓梯上。

  「蒂裡翁小姐,你忘了拿提包。」教師一邊嚷著,一邊追趕那個姑娘,原來她為了發洩仇恨,竟降低身分,操起密探的營生來了。

  好奇的女學生回來取她的提包,一邊對自己的迷糊表示驚訝。然而,在她看來,賽爾萬的關心又一次證明存在一件秘密,其嚴重性是無可懷疑的了;她已經想像過一切可能的情況,正如韋爾托神甫②所說:「我的主意已定。」她咯噔咯噔地走下樓梯,把那扇對著賽爾萬臥室的門拉得吱嘎吱嘎響,好讓人以為她走了;而她又輕手輕腳上了樓,站在畫室的門背後。畫家和吉訥弗拉以為沒有人了,他於是按約好的方式敲閣樓的門,門馬上打開了,絞鏈生了鏽,吱吱嘎嘎地響著。

  ①費爾特元帥(1765—1818),一八〇七至一八一四年在拿破崙手下任陸軍大臣,復辟時期投靠路易十八。

  ②韋爾托神甫(1655—1735),法國史學家,這裡引用的是他寫作《馬耳他史》時的一句話。

  意大利女子看見走出一個高大矯健的年輕人,他的帝國軍服教她怦然心動。軍官的手臂吊著繃帶,臉色蒼白,表明他忍受著劇烈的痛楚。他看到一個陌生女人,不禁戰慄起來。阿美莉什麼都看不見,再待下去又感到恐懼;不過,她聽到門打開的軋軋聲也就夠了,於是悄悄地離開了這兒。

  「不用怕,」畫家對軍官說,「這位小姐是皇帝最忠實的朋友皮永博男爵之女。」

  青年軍官盯著她,之後,對吉訥弗拉的愛國主義不再有疑惑了。

  「您受了傷?」她問。

  「哦!沒關係,小姐,傷口已經癒合了。」

  正在這時,報販尖利的叫喊聲一直傳到畫室:

  「看死刑判決……」

  三個人都毛骨悚然。軍官第一個聽到一個名字,臉色變得煞白。

  「拉貝杜瓦耶!」他說著,跌倒在凳子上。

  三個人默默對視著。年輕人蒼白的額頭上沁出粒粒汗珠,他做了個絕望的手勢,揪著自己的綹綹黑髮,臂肘靠在吉訥弗拉的畫架邊上。

  「歸根結底,」他驀地站起來說,「拉貝杜瓦耶和我,我們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我們明白勝利或是垮臺後等待著我們的命運。他為自己的事業去就義,而我呢,卻躲在……」

  他向畫室的門口沖去;但吉訥弗拉比他更敏捷,一個箭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您能讓皇帝東山再起嗎?」她問道,「在他自己也站不穩腳跟的時候,您認為能扶起這個巨人嗎?」

  「你們要我幹什麼呢?」流亡者對這兩個萍水相逢的朋友說,「我在世上沒有一個親人,拉貝杜瓦耶是我的保護人和朋友,我眼下是孑然一身;也許明天我就會被放逐或被判決;我的財產只有我的軍餉,為了前來搭救和設法弄走拉貝杜瓦耶,我花光了最後一個埃居;對我來說,現在只有一死了。一個人決心赴死時,先得知道他的頭賣給劊子手值什麼價。剛才我想,一個正直人的生命,完全抵得上兩個叛徒的生命,一匕首捅得是地方,可以名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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