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家族復仇 | 上頁 下頁


  「這樣年輕就得流亡!他可能是誰呢?他又不是奈伊元帥。」

  兩天來,吉訥弗拉左思右想,這兩三句話就是最概括的表達。隔了一天,她緊趕慢趕,想第一個到達畫室,但蒂裡翁小姐已經在那裡了,她是坐車來的。吉訥弗拉和她的仇人很長時間都在你看著我,我觀察著你;但兩個人的臉彼此都捉摸不透。阿美莉已經看到那個不相識的男子迷人的頭;但鷹徽和軍服卻放在通過裂縫看不到的地方,這既是僥倖,又是不幸。阿美莉於是左猜右想。這時賽爾萬突然來了,比平時要早得多。

  「吉訥弗拉小姐,」他朝畫室掃了一眼,然後說,「你幹嘛坐在那兒?那兒光線不好。往大家這邊靠靠,把你的遮光布放低一點。」

  說完,他挨著洛爾坐下,她的畫是值得他耐心細緻地修改的。

  「怎麼回事!」他嚷了起來,「這幅頭像畫得出色極了。你會成為第二個吉訥弗拉的。」

  老師從這個畫架走到那個畫架,責備幾句,說幾句好話,開幾個玩笑,而且象往常一樣,叫人害怕的是他的玩笑,而不是斥責。意大利女子沒有聽從教師的指點,留在原位,執意不肯挪開。她拿了一張紙,開始用烏賊墨汁畫速寫,畫的是那個可憐的隱匿者的頭像。滿懷激情創作出來的作品,總是帶上某種特殊的印記。以真實的色彩表現自然或思維的形態這種本領,構成了天才,而激情往往與天才相等。因此,這時的吉訥弗拉,也許是留在記憶中的深刻印象所產生的直覺,也許是「需要」這個一切偉大事業之母,賦予了她一種超乎尋常的才能。在她以為是恐懼的一陣內心顫抖中,一個軍官的頭赫然落在紙上;心理學家在這顫抖中會看出靈感的勃發來。她不時向同伴偷偷瞥一眼,準備一旦她們冒冒失失闖過來,就馬上把畫稿藏起。儘管她小心提防,卻沒有發覺,她的仇人什麼也沒放過,躲在一個大畫夾後面,用長柄眼鏡對準了那幅神秘的畫。蒂裡翁小姐認出流亡者的臉龐,驀地抬起了頭,吉訥弗拉馬上攥緊那張紙。

  「小姐,幹嘛你不聽我的話,還待在那兒?」教師沉下臉來問吉訥弗拉。

  女學生猛然把畫架轉過來,不讓人看到她的水墨畫,她指著畫,用激動的聲音對老師說:

  「難道您不是和我一樣,覺得這兒光線更好一點麼?難道我不該待在這兒麼?」

  賽爾萬臉色煞白。由於沒有什麼能逃過仇恨的銳利眼睛,可以說,蒂裡翁小姐在老師和女學生為之激動的事情中,也參與了自己的一分激動。

  「你說得對,」賽爾萬說。他強作笑容,又補上一句:「你很快就會比我懂得更多了。」

  半晌,老師注視著軍官的頭像。

  「這是一幅傑作,堪與薩爾瓦托·羅沙①的畫媲美。」他帶著藝術家的激情,嚷道。

  聽到這聲讚歎,所有的女孩子都站起來了,蒂裡翁小姐以餓虎撲食的速度沖了過來。這時,流亡者被鬧聲驚醒,翻了個身。吉訥弗拉弄倒她的凳子,說著互不連貫的話,並且笑了起來;在她可怕的仇人看到之前,她已把肖像畫折疊好,塞到畫夾子裡去了。畫架被團團圍住,賽爾萬大聲分析他心愛的門生這時畫著的一幅臨摹畫怎麼美,所有的人都被這一招騙過了,除了阿美莉,她站在同伴背後,看到那幅水墨畫就放在畫夾子裡,她想打開它。吉訥弗拉一把搶過來,放在自己面前,一聲不吭。於是兩個少女默默地我看著你,你觀察著我。

  ①薩爾瓦托·羅沙(1615—1673),意大利畫家、詩人兼音樂家。

  「好了,小姐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吧,」賽爾萬說道,「要是你們想向皮永博小姐看齊,掌握同她一樣多的技巧,那就不該老談時裝或者舞會,一味玩樂。」

  等到所有的女孩子都回到自己的畫架前,賽爾萬便在吉訥弗拉身旁坐下。

  「這個秘密被我發現而不是被別人發現,不是更好嗎?」意大利女子低聲說。

  「是的,」畫家回答,「你是愛國者;不過,即使你不是,我還是會把這事告訴你的。」

  老師和學生彼此心領神會,吉訥弗拉大膽地問道:「他是誰?」

  「拉貝杜瓦耶的摯友,力促第七支隊①同厄爾巴島的精兵會合的,除了不幸的上校,就數他了。他是近衛軍騎兵營長,從滑鐵盧回來的。」

  ①即拉貝杜瓦耶率領的團隊。

  「怎麼您沒有燒掉他的軍服、軍帽,給他換上平民服裝?」

  吉訥弗拉急促地說。

  「服裝今晚才能給我拿來。」

  「您本該關閉幾天畫室。」

  「他馬上就要走。」

  「他想找死不成?」少女說,「在混亂初期,還是讓他留在您這兒。在法國,畢竟只有巴黎還能安然無恙地窩藏個把人。」

  她又問:「他是您的朋友嗎?」

  「不是。把他引薦給我的,除了他的不幸,沒有別的。他是這樣落在我手裡的:我的岳父在這次戰役中重新服役,他碰上了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機智靈活地把他救了出來,逃過了抓住拉貝杜瓦耶的那些傢伙的魔爪。他當時想保護拉貝杜瓦耶,他簡直是發瘋了!」

  「您竟這樣說他?」吉訥弗拉驚詫地看了畫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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