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家族復仇 | 上頁 下頁


  羅甘小姐左猜右想,終於在這個意大利女子的沉默之中,找出一種無法用言語讚頌的心靈的偉大;她那個小圈子,受到她的啟發,已作出計劃,要侮辱畫室裡的貴族。她們發出冷嘲熱諷的排炮,轟倒右翼小集團的驕矜,達到了目的。

  賽爾萬太太的到來,中止了這場自尊心的搏鬥。精明總是伴隨著惡毒,阿美莉正是這樣注意到,並分析和品評了吉訥弗拉達到驚人程度的心事重重,這場言辭尖酸刻薄的爭吵關係到她,她卻沒有聽見。羅甘小姐和她的女伴對蒂裡翁小姐一夥採取報復行動的結果,反而促使那些極端派少女去探究吉訥弗拉·迪·皮永博保持沉默的原因。美麗的意大利少女於是成了眾目睽睽的中心,她的友與敵都窺測著她。這十五個少女,好奇,無所事事,加之狡獪與精明,一味追求刺探秘密,玩弄詭計,戳穿陰謀,從一個手勢、一個眼風、一言半語,就能悟出各種不同的解釋,發現真正的涵義;要對她們隱瞞最細小的衝動,最輕微的情感,那是難上加難的。因而吉訥弗拉·迪·皮永博的秘密,馬上就有被披露的極大危險。在這些少女的內心,默默無言地搬演著一場戲,戲裡的情感、思想和劇情進展,都通過近乎寓意的辭句、狡黠的眼色、手勢、以至往往比言語更有深意的沉默表現出來;而這時賽爾萬太太的出現,產生的效果就不啻是演戲時的幕間休息。賽爾萬太太一走進畫室,眼光就掃向吉訥弗拉挨近的那扇門。在當時的場合下,這目光是不會被放過的。即使一開始沒有一個女學生注意到,蒂裡翁小姐過一會兒也會回想起來,那時,賽爾萬太太眼裡的不信任、恐懼和神秘,那種有點象野獸的目光,便不解自明瞭。

  「小姐們,」賽爾萬太太說,「賽爾萬先生今天不能來了。」

  然後她恭維起每一個女孩子,她們也報以一連串女子特有的友愛表示,這既反映在聲音和目光中,也反映在手勢上。

  她徑直走到吉訥弗拉身旁,吉訥弗拉坐立不安,無法掩飾。意大利女子和畫家的妻子相互點頭致意,兩人都緘默不語,一個在那裡繪畫,另一個在看繪畫。軍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但賽爾萬太太好象沒有發覺;她深藏不露,吉訥弗拉幾乎真以為她耳聾得厲害。那個陌生人在床上輾轉反側。意大利女子盯著賽爾萬太太,而賽爾萬太太不動聲色地對她說道:

  「你這幅臨摹同原作一樣美。如果要我選擇,我還真為難呢。」

  「賽爾萬先生沒有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他的妻子,」吉訥弗拉思忖著。

  她對少婦甜蜜地、表示不信地一笑,算作回答,然後哼起家鄉的一支小曲,想蓋過那個關在裡面的人發出的響聲。

  聽到這個勤奮用功的意大利女子唱歌,真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所有的女孩子都驚訝地看著她。後來,這一情況便為仇恨引起的種種仁慈設想作了證明。賽爾萬太太不一會兒就走了,這堂繪畫課沒有發生別的事就告結束。吉訥弗拉讓她的同伴先走,表示自己還要畫很長時間;但她不知不覺流露出想要一個人單獨留下來,隨著女學生一個個準備離開,她看她們時那急不可耐的目光也就愈加掩飾不住。蒂裡翁小姐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成為那個樣樣都比她強的少女的大敵;她出自仇恨的本能,看出她那對手假惺惺的用功,內中隱藏著一件秘密。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吉訥弗拉傾聽別人聽不到的響聲時那種聚精會神的樣子。她終於在意大利女子的眼睛裡抓住了一種表情,猶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她。她最後一個走,到樓下賽爾萬太太那裡,聊了一會兒;然後假裝忘了拿提包,躡手躡腳地又上了樓,踅到畫室,她看到吉訥弗拉爬上一個倉促搭成的腳手架,一心一意在凝視那個陌生的軍人,竟然聽不到她同伴發出的輕輕的腳步聲。這也難怪,正象瓦爾特·司各特所形容的,阿美莉好象行走在蛋殼上;她快手快腳又回到畫室門口,咳了幾聲。吉訥弗拉渾身一顫,轉過頭來,看到是她的仇人,便滿臉通紅,匆匆忙忙解下那塊斜紋嗶嘰布,想掩蓋自己的意圖,她理好顏料盒就下樓了。她離開畫室時,記憶裡銘刻著一個男子的頭像,象幾天前她臨摹的一幅吉羅德①的傑作恩底彌翁②的頭像一樣可愛。

  ①吉羅德(1767—1824),法國畫家,他的風格屬新古典派,題材屬浪漫派。

  ②恩底彌翁,希臘神話傳說中的牧童,宙斯使他永遠沉睡,保持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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