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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巴黎的某些區域還東一處西一處的剩下幾所屋子,考古學家一看就覺得屋主人當初頗有裝點城市的意思,並且為了愛護產業而特別注重建築物的耐久。德·埃斯巴先生在聖熱內維埃弗崗街上住的屋子,便是用石頭蓋的古老建築之一,式樣相當講究。但時間一久,石頭變黑了,城市的變遷把它的內部與外觀都改了樣。自從大規模的宗教機構消滅以後,從前住在大學區內的名流也搬走了:現在這寓所的房客和他們經營的企業,跟當初建造時候的目標已經全不相干。上一個世紀,屋子裡開過一家印刷所,把地板損壞了,護壁弄髒了,牆壁弄黑了,屋子內部的分配也破壞了。過去是紅衣主教的府第,如今卻住滿了無名小卒。

  建築的風格,說明這屋子是在亨利三世,亨列四世,和路易十三的朝代蓋起來的;同一區內的米尼翁府第,賽爾邦特府第,帕拉蒂公主的府第和索邦,都屬￿那個時代。上了年紀的老人,還記得在上一世紀聽見過人家把那幢屋子叫做迪佩隆府。迪佩隆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紅衣主教,屋子可能是他蓋的,或者僅僅是住過的。院子的拐角兒上,進門口有一個臺階,一共有好幾個蹬級;屋子另外一面的正中央,還有一個通到花園去的臺階。兩座臺階雖然破舊不堪,但建築師在欄杆與台座上所花的功夫,證明他有心暗示業主的姓名;那種諧音的玩意兒我們的祖先是常用的。①另外一個旁證是,屋子正面的拱梁上還能看出雕著紅衣主教冠冕的殘跡。

  ①屋主姓迪佩隆,佩隆二字與臺階的法文讀音為諧音,故屋內建造兩座臺階以影射屋主姓氏。

  德·埃斯巴侯爵住著底層,無疑是為了要獨用花園的緣故;那花園在本區裡要算地方很大的了,並且是朝南向,這兩點對孩子們的健康最重要。街名既叫做聖熱內維埃弗崗,顧名思義,坡度當然很陡削,因此屋基也相當高,底層從來不至於被潮氣侵入。德·埃斯巴先生付的租金大概很便宜;他為了要住在學校中心區就近監督孩子學業而搬來的時代,市面上房租本來很低;再加屋子很破舊,樣樣需要修理,房東自然更遷就了。所以侯爵不必冒揮霍的名,只花了少量的錢就能舒舒服服的安頓下來。房間的高度,分配,除了一些框子以外一無所有的板壁,天頂的佈置,一切都顯出大司祭們創造或經營的東西自有偉大的氣概,那是現代的藝術家在一些吉光片羽中都能體會到的,不管那吉光片羽是一本書,還是一件衣服,一個書架,或是什麼椅子。侯爵所挑選的油漆,是荷蘭人和以前巴黎的布爾喬亞最喜歡的棕色,也是在今日的風景畫家手中效果最完滿的顏色。護壁板上糊著純色的紙,跟油漆顏色很調和。窗簾料子並不太貴,但挑得很精,剛好配合周圍的環境。家具不多而佈置得體。屋子裡鴉雀無聲,清靜之極,色調又那麼樸素,統一,畫家所謂的統一,使人走進去有一種柔和與恬恬的感覺。許多小地方的高雅,家具的清潔,人與器物之間的和諧,讓你看了自然而然會說出雋永二字。平日很少人能踏進侯爵和他兩個兒子住的房間,而所有的鄰居也覺得他們的生活很神秘。

  正屋側面靠街的部分,四層樓上有三間房,破舊不堪,空無所有,完全是被當年的印刷所糟蹋以後的模樣。這三間房那時就作為印行《插圖本中國史》之用,一間是鋪面,一間是辦公室,一間是經理室;德·埃斯巴先生每天在那兒消磨一部分時間。從吃過中飯起到下午四點,侯爵在四樓的經理室內監督印刷事宜。來客通常總是在這裡見他的。兩個孩子放學回家也往往上辦公室來。底層的住宅好比一個聖地,為父親與兒子們從吃晚飯起到第二天早上隱居的地方。所以侯爵的家庭生活隱藏得很嚴密。僕役只有一個服務多年的廚娘,和一個在侯爵娶布拉蒙小姐以前就服侍他的男當差,年紀已經有四十歲。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帶領孩子的女管家。從管理屋子的周到上面,可以看出那女的在主持家務,管教兒童的時候,處處為主人著想,辦事有條不紊,而且還有慈母一般的感情。這三個好人態度嚴肅,沉默寡言,似乎都懂得侯爵處理家庭生活的用意。他們的習慣和多數僕役的習慣比較之下,顯得非常古怪,使這份人家蒙上一層神秘色彩,而在德·埃斯巴先生本身招的譭謗以外,更招來許多譭謗。

  侯爵自有一些高尚的動機不願意跟同住的房客來往。他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要使他們完全與外人隔離,或許也想避免東鄰西舍之間的麻煩。在自由思想特別盛行于拉丁區的時代,他那種身分的人有那種行為,當然要引起一般人猜忌的心理,那種幼稚無聊只有他們的卑鄙無恥可以相比;這種情緒使門房一流的人在侯爵和他的僕役背後造出許多讕言,一家家的傳播開去。他的當差被認為是陰險的壞蛋,廚娘是個好刁的女人,管家婦又串通了冉勒諾太太榨取瘋子的錢。所謂瘋子,便是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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