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金眼女郎 | 上頁 下頁


  杜德萊爵士對這些毫不在意,同時也想尊重子女年幼純潔的心靈,根本就不曾將他在各地給子女們製造的親屬告訴他們。這是社會文明一個小小的不得體之處。社會文明有那麼許多長處,應該將其不幸轉化為善行才對。我們這裡再最後一次交待一下杜德萊爵士:他為了逃避英國司法部門的追緝,於一八一六年來到巴黎藏身。英國司法部門在東方,是只保護商品的。旅行家爵士先生看到亨利時,便向人打聽這個美男子是誰。待他聽到報出其姓名,便說道:

  「啊!這是我的兒子……真作孽!」

  這個年輕人的來歷就是如此。一八一五年四月中旬前後,他懶懶散散地漫步在杜伊勒裡花園的大路上,那神氣,與某些動物深知自己的力量,從容不迫、威武雄壯地走著,頗為相象。布爾喬亞婦女們天真地回過頭來,對他一再顧盼。別的女人根本不回頭,而是等著他再轉回來,好將這甜美的面容牢記在心,深深印在自己腦海中。這俊美的面容,配上她們當中最美貌者的身軀,是不會不相稱的。

  「你每個星期天都在這兒,幹什麼呢?」德·龍克羅爾侯爵從這裡經過,對亨利說道。

  「魚簍裡有魚,」年輕人答道。

  如此交流思想時,二人眼神會意。無論是德·龍克羅爾,還是德·瑪賽,都沒有流露出相互認識的神情。年輕人用巴黎人特有的迅猛眼光和聽覺,打量著散步的人群。這種眼神和聽覺,乍看上去,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實際上已經一覽無餘,全部聽清了。這時,一位年輕人朝他走過來,很隨便地抓住他的胳膊,對他說道:

  「你好嗎,我的好德·瑪賽?」

  「很好,很好,」德·瑪賽回答道。那種表情表面上看上去十分親熱,實際上在巴黎的年輕人之間,無論就現在而言,還是就將來而言,都絲毫證明不了什麼。

  確實,巴黎的年輕人與任何其它城市的年輕人都截然不同。他們分為兩個階級:有些頭腦的年輕人和頭腦空空的年輕人;或者說會思考的年輕人和會揮霍的年輕人。不過,請諸位弄明白,我們在這裡說的,只是過著豪華生活、揮金如土的巴黎當地人。當然也有別的年輕人。那是些天真的孩子,遲遲才想像得出巴黎的生活,並且永遠上當受騙。他們不投機取巧,用心學習,別人說他們「死啃書本」。歸根結底,闊綽也好,貧困也好,從事各種職業,一個勁地幹下去,這樣的年輕人,仍然可見。他們與盧梭筆下的愛彌兒①有些相似,是公民的好材料,從不在社交場合露面。交際家們不客氣地稱他們是傻瓜。傻瓜也好,非傻瓜也好,他們增加了庸人的數目。法蘭西正是在庸人的重壓下搖搖欲墜。他們年年如此,一成不變,隨時準備用平庸的抹子將公事或私事攪和一氣,還要將他們的無能稱之為道德和誠實而胡吹一氣。這些獲得社會「成績優異獎」的傢伙們,毒化了管理機構、軍隊、司法部門、議會和家庭的氣氛。他們使國家變得渺小、平庸,構成政治界的淋巴,使政界負擔過重,軟弱無力。這些正派人再任命一些傷風敗俗的才子和調皮搗蛋的人。調皮搗蛋的人幹事要拿工錢,可他們總還幹點活。別的人只會壞事,卻受到人們敬重。幸好在法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總是不斷地痛斥他們是呆瓜。

  ①愛彌兒是盧梭論教育的作品《愛彌兒》中的主人公。

  所以,一眼看去,就認為生活闊氣的年輕人清清楚楚地分為兩類,這是很自然的。亨利·德·瑪賽,就屬￿這可親可愛的同業公會。不過,不停留在事物表面的觀察家,很快就會確信,這兩類人之間的區別純屬道德、精神方面,而這一層漂亮的外表實在比什麼都能騙人。

  其實,每個人都同樣要高人一頭,對事,對人,對文學,對藝術,胡亂議論一番,總是將每年的皮特和科布爾①掛在嘴邊;來個文字遊戲,打斷正在進行的談話;嘲弄科學和學者;對於凡是他們不瞭解或者懼怕的東西,一律看不起;然後又將自己置於至高無上的地位,自命為至高無上的評判家,儼然擺出可以評斷一切的架勢。必要時,每個人都可以欺騙他們的父親,隨時準備在母親的懷抱中灑下幾滴鱷魚的眼淚。但是總的來說,他們對什麼都不相信,說女人的壞話,或故作謙虛,實際上聽命于一個下等妓女或某一個老女人的擺佈。種種盤算,生活放蕩,急於求成,象骨疽一樣,使每個人都同樣病入膏肓。如果他們有得結石的危險,你掃描一下吧,准會在每個人的心上找到結石。正常情況下,他們有極漂亮的外表,隨時玩弄友情的詞句,也很動人。他們變幻多端的行話中充滿了同樣的挖苦言辭。衣著上他們追求奇裝異服,以重複某某紅極一時的演員的蠢話為榮。不論見到誰,一上來就是輕蔑或魯莽放肆,以便在這種把戲上占點上風。不過,誰若是不想讓人家占點小便宜,結果反倒讓人家占了大便宜,誰就活該倒黴。同樣,他們對祖國的災難、禍患都顯出無動於衷的樣子。總而言之,風暴卷起海上巨浪,他們則酷似那浪尖上美麗的白沫。無論是滑鐵盧戰役紀念日,發生了霍亂還是革命,他們都照樣更衣,歡宴,跳舞,玩樂。他們每個人都是那樣揮金如土,不過從這個問題上開始,二者之間對比鮮明。

  ①皮特(1759—1806)為英國政治家;科布爾(1737—1815)為奧地利將軍,一七九二年起在荷比一帶統率英普聯軍。在帝政時期,此二人名字成為反自由派政策的象徵。後來便把保王黨中有通敵嫌疑的人稱為「皮特和科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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