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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想:「我給他的錢用完了,誰給他呢?可見吉魯多不是騙人,菲利浦才出醫院。」

  菲利浦害了舅婆的性命,傾家蕩產,偷自己人的錢,狂賭,酗酒,腐化墮落:阿伽特忘得乾乾淨淨,只看見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餓著肚子,抽煙的人沒有煙抽。她才四十七歲,已經象七十歲的老婆子;老是流淚,祈禱,弄得兩眼無神。

  但這還不是兒子給她的最後打擊,她的最可怕的預感竟成了事實。部隊裡破獲一件軍官謀反的案子,官報上登出逮捕的詳情,報販編成一段摘要在街上叫喊。

  阿伽特在維維安訥街彩票行裡聽見菲利浦·勃裡杜的姓名,當場暈倒。經理瞭解她的痛苦,知道她需要四出營救,給了她半個月假期。

  她一邊上床一邊對約瑟夫說:「唉!只怪我們太嚴厲了,逼他走上這條路。」

  約瑟夫道:「我找德羅什去。」

  德羅什那時在巴黎出名是個極精明極狡猾的訴訟代理人,也幫過好幾個要人的忙,其中一個是某部的秘書長德·呂蔔克斯。約瑟夫把哥哥的案子交給德羅什辦,吉魯多卻到他家裡去看勃裡杜太太;這一回勃裡杜太太相信他了。

  吉魯多說:「太太,想法湊一萬二千法郎,你兒子就能因證據不足而當場開釋。主要是買通兩個證人,叫他們不開口。」

  「我一定去弄來,」可憐的母親回答,既不知道向哪兒設法,也不知道怎麼設法。

  可是她情急智生,寫信給乾媽奧勳太太,托她向冉-雅克·魯傑商量一萬二千法郎來救菲利浦。倘若魯傑不肯,就請奧勳太太借給她,兩年之內必定歸還。一封信去,一封信來,回信是這樣寫的:

  我的孩子,儘管你哥哥確確實實一年有四萬進款,還有十七年的積蓄,據奧勳先生估計,應當在六十萬以上,他可決不肯破費一個錢給他從未見面的外甥。在我這方面,你不知道只要我丈夫活著,我連六個法郎都調動不了。奧勳是伊蘇屯第一個吝嗇鬼;我不曉得他的錢作什麼用,他每年給孫子們的零用從來不超過二十法郎;要我向人借,必須得到他的同意,而他是決不同意的。我根本不想向你哥哥開口,他家裡養著一個姘婦,對她百依百順。可憐他有的是嫡親妹子嫡親外甥,卻在家中受盡欺負,叫人看了難過。我過去一再給你暗示,要你到伊蘇屯來救你的哥哥,替你兩個孩子搶救一筆財產,不讓那條毒蛇吞沒四萬,甚至於六萬法郎的收入。可是你置之不理,又象不懂我的意思。所以我今天寫信不能再拐彎抹角的說話了。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但除了同情,我一籌莫展。讓我把不能幫助你的原因說給你聽:奧勳年紀八十五,一天還吃四頓,晚上照舊吃硬雞子拌生菜,跑起路來跟兔子一樣快,我的墓碑將來還得他來寫呢;因此我到死荷包裡拿不出二十法郎的了。倘你願意回伊蘇屯,把你哥哥從姘婦手裡救出來,魯傑有他不能招留你的苦衷;那時要我得到丈夫同意,讓你住在我家,也得花我很大氣力。不過你儘管來,奧勳在這一點上會依我的。我有個法寶可以制服他,就是跟他提起我的遺囑。這個手段叫人太難堪了,我從來沒用過;可是為了你也顧不得了。希望你的菲利浦太平無事,只要能請一個高明的律師。但你應當到伊蘇屯來,愈早愈好。你該想到,你那五十七歲的膿包哥哥比奧勳還要老態龍鍾:可見形勢緊急。外邊謠傳說他已經立下一份遺囑,不給你遺產;但奧勳認為遺囑隨時好推翻。再會了,我的小阿伽特,但願上帝保佑你!疼你的乾媽也會盡她的一分力量。

  馬克西米利安娜·奧勳,本姓盧斯托。

  附筆:——我的內侄艾蒂安常在報上寫文章,聽說認識你的菲利浦。他有沒有去問候過你?他的事等你來面談吧。

  阿伽特為這封信轉了許多念頭。她不能不給約瑟夫看信,也不能不把吉魯多出的主意告訴約瑟夫。約瑟夫遇到有關哥哥的事變得非常小心,向母親說應當全部通知德羅什。

  母親覺得很對,下一天清早六點帶著兒子上比西街去看德羅什。這位訴訟代理人和他過世的父親一樣剛強,聲音尖厲,皮色難看,眼睛冷冰冰的,一張貂鼠臉,象吃過小雞似的嘴唇血紅。他一聽吉魯多上門來說的話,象老虎一般直跳起來,逼尖著喉嚨叫道:

  「哎啊!勃裡杜媽媽,你上你混帳兒子的當要上到什麼時候?一個錢都不能給!菲利浦歸我負責,我讓他去受貴族院特別法庭審判,就是顧著他的前途。你怕他判刑,他的律師才不讓庭上這樣判呢!你還是到伊蘇屯去搶救你兩個孩子的財產吧。要是你無能為力,要是你哥哥立的遺囑偏袒那個女的而你不能叫他取消……至少可以收集一些材料,將來好告他們詐欺取財,案子歸我來辦。不過你太忠厚了,未必能為這一類的官司打好根基。暑假裡我親自上伊蘇屯走一遭……要是有時間的話。」

  「我親自上伊蘇屯走一遭」這句話,約瑟夫聽著吃驚。德羅什向約瑟夫擠擠眼睛,要他讓母親先走一步,德羅什另外有話告訴他。

  「你哥哥卑鄙透頂,不管有意無意,反正是在他身上破案的;這傢伙詭計多端,我們還弄不清真相。不是傻瓜便是奸細,他究竟是哪一種,你自己去決定吧。他的案子判下來沒有什麼大不了,不過受警察局管制罷了。放心,他的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快快陪母親上伊蘇屯,你是聰明人,你該想法救出遺產。」

  約瑟夫在樓梯上追上母親,說道:「媽媽,德羅什說得不錯。我才賣出兩張畫,你有十五天假期,咱們動身到貝裡去吧。」

  阿伽特寫信給奧勳太太報告行期,第二天傍晚就帶著約瑟夫上路,丟下菲利浦聽天由命。班車從地獄街往奧爾良大道前進;菲利浦那時已經移送盧森堡監獄,車子在前面經過,阿伽特忍不住說:

  「要沒有各國的同盟軍,他不會在這裡的!」

  車子前廂只有約瑟夫母子兩人。換了別的孩子,聽著母親這句話或許會不耐煩,聳聳肩膀一笑置之;約瑟夫卻緊緊摟著母親說:

  「好媽媽,你這個母親等於畫家之中的拉斐爾!而且永遠是個糊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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