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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死了嗎?……」克萊芒蒂娜問道。

  「他們說他沒有救了,至少,他們讓他聽天由命。您不必去,他們還在那兒,可是畢安訓本人也在收拾聽診器,準備走了。」

  「可憐的人!我在想,是否有時候我也折磨過他,」她說。

  「您使他很幸福,這方面您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塔德安慰道,「您對他是寬宏大量的……。」

  「我的損失大概是無法補救的了。」

  「不過,親愛的,假定伯爵不幸去世,難道您不曾對他有所評判?」

  「我並不是神魂顛倒地愛他,」她回答說,「而是象一個妻子應該愛她丈夫那樣愛他。」

  「那麼,比起失去另一種男人,您的遺恨可以少一些,」塔德以一種克萊芒蒂娜從未聽見過的語氣說,「如果您所失去的男人是你們女人的驕傲,是你們的愛情和你們的整個生命,那情況就不同了。對我這樣的朋友,您完全可以實話實說……而我,我會懷念他的!……早在你們結婚之前,我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我為他犧牲了我的一生。要是他死了,我活在這世界上就沒多大意思了。而對一個二十四歲的寡婦來講,生活依然是美好的。」

  「嗨!您很清楚,我誰也不愛,」她突然不勝痛苦地說。

  「您還不知道什麼叫愛,」塔德說。

  「哦!丈夫終究是丈夫,我是相當明智的,我情願要我可憐的亞當那樣一個孩子,而不要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快三十天了,我們心裡一直在想:『他能活下來嗎?』這種肯定與否定的交替,使我象您一樣作好了失去他的思想準備。我可以坦率地對您說,唉,要是可能的話,我寧願用我的生命去換取他的生命。在巴黎,一個獨身的女人難道不是很容易在破產者或敗家子的虛情假意面前上當受騙嗎?所以我祈禱上帝給我留下我的丈夫,他百依百順,心腸極好,很少麻煩人,而且已經開始怕我。」

  「您很實在,我更加喜歡您了,」塔德說著,拿起克萊芒蒂娜的手吻了吻,她沒有反對。「在如此重要的時刻,能遇到一個毫不虛偽的女子真是難能可貴。我可以推心置腹地跟您談談。讓我們想想未來,好嗎?假如上帝沒有傾聽您的祈禱,那麼我時刻準備向上帝呼救:『留下我的朋友吧!』這五十個夜晚並沒有使我的視力衰退,哪怕再照料三十個日日夜夜,夫人,您儘管睡好了,有我看守呢。如果真的如他們所說,可以通過精心照料救活他的話,我定能把他從死神手裡奪過來。

  要是您和我竭盡全力仍然無效,伯爵死了,那麼,如果有人愛著您,啊,如果一個配得上您的多情而剛強的人深深愛著您的話……」

  「我也許曾經非常渴望有人愛我,可是我沒有遇見過……。」

  「也許您理解錯了……」

  克萊芒蒂娜雙眼死死盯著塔德,揣測他說這句話並非出於愛情,而更多是出於貪財的思想,所以鄙視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然後用高、中、低三種聲調向他狠狠吐出「可憐的瑪拉迦」幾個字,惟有貴婦人才會運用這種表示蔑視的特殊語調。她站起身來,任由塔德昏倒在地,因為她頭也不回,向小客廳昂然走去,上樓到亞當的臥房去了。

  一小時之後,帕茲回到病人的房間。他精心照料著伯爵,就象沒有受到致命的打擊一樣。從這個致命的時刻起,他變得沉默寡言了。再說,他要與病魔搏鬥。他的英勇善戰博得了醫生們的稱讚。無論什麼時候,人們都能看到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好比是兩盞點燃著的明燈。他對克萊芒蒂娜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怨恨。她向他表示謝意,他只是聽著而沒有接受,他好象成了聾子。他心裡想:「她將受我救亞當一命之恩!」

  這句話,可以說他是用自己光芒四射的行動寫在了病房裡。到了第十五天,克萊芒蒂娜支持不住,不得不減少她的護理時間,否則她要累垮了。帕茲卻不知疲倦。八月底,他們的醫生畢安訓終於對克萊芒蒂娜說,伯爵的性命保全下來了。

  「喔!夫人,根本不應該謝我,」他說,「沒有他的朋友,我們是救不活他的!」

  中國式亭子裡那可怕的一幕發生後的第二天,德·龍克羅爾侯爵來看望他的外甥女婿,因為他就要肩負一項秘密使命,前往俄國。前一天受到致命打擊的帕茲,悄悄向外交官說了幾句話。後來,亞當伯爵病癒後第一次偕夫人乘敞篷四輪馬車出遊的那天,在馬車正要離開臺階的時候,一個傳令兵走進宅邸的院子,求見帕茲伯爵。坐在馬車前座的塔德轉過身去,原來是一封打著外交部印章的信。他迅速把信放進禮服口袋,動作之快使克萊芒蒂娜和亞當無法問及此事。不可否認,在有教養的人中有一種不開口的語言技巧。但是車到馬約門的時候,亞當還是利用自己大病初愈的特殊地位——不管他怎麼任性,別人總得讓他三分——對塔德說:「咱們兩個情同手足的朋友之間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你知道電報內容的話,就快告訴我,我非常想知道。」

  克萊芒蒂娜心裡有氣,瞧著塔德對她丈夫說:「兩個月來他一直跟我賭氣,我才不想追問他哩!」

  「哦!我的天哪!」塔德回答說,「反正我阻止不了報紙發表這件事,我不妨向你們說出這個秘密:承蒙尼古拉皇上恩典,任命我為遠征希瓦①的部隊中一名上尉。」

  「你去嗎?」亞當失聲叫道。

  「我去,親愛的,我來的時候是上尉,回去的時候依然是上尉……再待下去,瑪拉迦可能會叫我幹出蠢事來的。明天我和她一起吃最後一頓晚餐。如果我九月份不動身去聖彼得堡,就得走陸路②。我不是富人,我還得留一小筆款子給瑪拉迦,好讓她獨立生活。怎麼可以不照顧唯一能瞭解我的女人的前途呢?瑪拉迦認為我偉大!瑪拉迦認為我英俊!瑪拉迦也許對我不忠誠,但是她深深地……」

  ①希瓦,中亞細亞一個獨立汗國,在今烏茲別克境內,一八三九年十一月,沙皇曾派遠征軍侵犯這個國家,次年夏敗退。

  ②九月份可以走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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