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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可是擔憂的心理又攔住了他:「沒有我,他們怎麼辦呢?別人很快就會叫他們破產。可憐的伯爵夫人!只要把她的收入降到三萬利勿爾一年,她的日子就苦不堪言了!」他心想,「好吧!即便我已失去了她,還是鼓足勇氣把好事做到底吧!」

  誰都知道,自一八三〇年起,巴黎狂歡節的規模大得驚人,已經具有全歐性質,與從前威尼斯狂歡節相比,更加滑稽,更加熱鬧。是否因為財富猛減,巴黎人才想出這種集體的娛樂呢?就象他們的俱樂部,實際上是沒有主婦、不講禮儀和花錢較少的沙龍。總而言之,三月份舞會多得很:在這些舞會上,跳舞,嬉鬧,縱情歡樂,放浪形骸,滑稽可笑的裝扮和風趣的巴黎人種種花樣翻新的戲謔,把狂歡節搞得轟轟烈烈。

  當時最熱鬧的地方是聖奧諾雷街,繆薩爾①是這種狂歡中的拿破崙。繆薩爾生得個子矮小,偏巧來指揮震天價響的音樂,其響聲不亞于人群的喧鬧聲;他指揮加洛普舞曲,這是巫魔夜會的輪舞曲,奧貝爾②的傑作之一。加洛普舞曲只是在《古斯塔夫》③中的大加洛普舞曲上演後才成型並具有其詩意的。五十年來,一切如夢境般地飛速而過,這規模宏大的終曲難道不是可以作為這個時代的象徵嗎?

  嚴肅的塔德,當他得知全身化裝的伯爵夫人要和其他兩位年輕夫人一起,在她們丈夫陪同下去觀看最熱鬧的繆薩爾舞會的奇異場面時,他心中愛戀著一個純潔無瑕的神聖形象,卻去找狂歡節舞蹈皇后瑪拉迦,約她到繆薩爾舞會去通宵跳舞。一八三八年封齋節前的星期二淩晨四點,伯爵夫人裹著帶風帽的化裝黑色長外衣,坐在那間巴比倫式大廳的階梯形臺階上。瓦朗蒂諾④指揮的樂隊一開始演奏,她就看見塔德化裝成羅貝爾·馬凱①,帶著女騎手跳輪舞。女騎手穿著蠻人的服裝,頭插羽毛,象一匹野馬似的,在人群中上躥下跳,活象一團磷火。

  ①繆薩爾(1793—1859),著名的樂隊指揮,經常在通俗音樂會和舞會上擔任指揮,當時很受歡迎。

  ②奧貝爾(1782—1871),法國作曲家,曾任巴黎音樂學院院長。

  ③即奧貝爾作曲的《古斯塔夫三世》(1833)第五場(即終曲),又名《假面舞會》,很有名,經常單獨演出。

  ④瓦朗蒂諾(1785—1865),歌劇院的樂隊指揮。

  ①羅貝爾·馬凱,音樂劇《向陽山坡的客棧》中的主人公,著名的強盜典型。勒邁特(1800—1876)在劇中扮演這個人物,大獲成功。

  「啊!」克萊芒蒂娜對她的丈夫說,「你們這些波蘭人,你們都是些沒骨氣的人。聽了塔德的話,誰能不相信他呢?他已經向我許下了諾言,可是他不知道我會來這裡,我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卻瞧不見我。」

  幾天以後,她請帕茲一起用晚飯。飯後,亞當讓他們倆單獨留下,克萊芒蒂娜對塔德嚴加訓斥,讓他明白,她再也不願意留他寄居了。

  「好吧,夫人,」塔德恭順地說,「您說得對,我的確是一個無恥之徒,我說話不算話。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沒有及時離開瑪拉迦,想拖到狂歡節以後……,說老實話吧,這個女人對我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以致……」

  「這個被警察趕出繆薩爾舞會的女人,她跳的是什麼舞喲!」

  「我同意,我認錯,我離開您的家好啦。不過您是瞭解亞當的。如果我撒手不管你們的財產,您可得多多費心。雖說我在瑪拉迦問題上有毛病,可我一直關注著你們的產業,管理你們的下人,事無巨細都親自過問。所以,請您允許我看到您能夠接管之後再離開您。現在你們已經結婚三年,不會再象度蜜月時那樣亂花錢了。現時的巴黎女子,哪怕是爵位最高的貴人,都十分精通理財和持家……。就這樣吧!待到我對您的能力,更主要的是對您辦事的果斷感到放心的時候,我就離開巴黎。」

  「這才是華沙的塔德,而不是馬戲團的塔德說的話,」她回答說,「等您恢復常態之後再回到我們這裡來。」

  「恢復常態?……永遠恢復不了,」帕茲說著低下眼睛,望著克萊芒蒂娜美麗的雙腳,「您不知道,女伯爵,這個女人說出話來妙趣橫生,出人意料。」說到這裡,他已經感到快失去勇氣了,於是趕緊補充道:「上流社會那些裝腔作勢的女人,沒有一個及得上這個天性坦率、如同小動物一般的女子……。」

  「問題是我最討厭帶野性的東西,」伯爵夫人說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光猶如發怒的毒蛇。

  從這天上午起,帕茲讓克萊芒蒂娜知道所有的事務,成了她的家庭教師,他讓她瞭解理財的艱難,東西的真實價格,指點她怎樣才能不讓別人過多地佔便宜。她可以指靠康斯坦丁,讓他給她當管家,因為塔德已經把康斯坦丁訓練出來了。

  到了五月,他認為伯爵夫人已經完全能夠管理家財,因為她是個有眼光的女人,頭腦敏銳,天生是當主婦的材料。

  塔德非常自然地造成了這一局面,誰知又出現了一段對他來說極其可怕的曲折,他的痛苦並不如他原來設想的那樣容易忍受。可憐的情人沒有料到會發生意外,然而亞當突然病倒了,病得很重,塔德沒有走成,當了他朋友的看護。上尉盡心服侍,不顧疲勞。一個女人如果有興趣運用深刻的洞察力,便能從上尉的英雄行為中看出,這是高尚的人為了壓制自己不自覺產生的邪念而對自己採取的某種懲罰。但是女人們要麼洞察一切,要麼什麼也看不見,這取決於她們的心理狀態:愛情是她們唯一的明燈。

  四十五天中,帕茲看守、護理著米日拉,一點也看不出他思念瑪拉迦。這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從來不想她。克萊芒蒂娜見亞當垂危,但還沒有斷氣,便請來了所有最著名的醫生。「如果他能得救」醫生中最博學的一位說道,「那只能是上天的力量了。得靠照料他的人掌握時機,助天一臂之力。伯爵的生命掌握在看護他的人手裡。」

  塔德去將這個判決通知克萊芒蒂娜。她坐在一座中國式的亭子裡,一則休息休息,消除疲勞,二則讓醫生們自由自在地討論,不受拘束。從小客廳到中國式亭子所在的岩石小丘,有一條黃沙小路,迷戀克萊芒蒂娜的帕茲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著,猶如到了但丁所描寫的地獄深淵。這個不幸的人從沒想過有可能成為克萊芒蒂娜的丈夫,他憂心如焚,愁眉不展。他走到克萊芒蒂娜跟前,痛苦得臉都變了樣。墨杜薩①般可怕的臉色顯出他絕望的心情。

  ①墨杜薩,希臘神話中滿頭毒蛇的女怪,被其目光觸及者即化為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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