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假情婦 | 上頁 下頁


  首先,把政治論爭塞進故事裡來是件頗為愚蠢的事,因為故事應當要麼供人消遣,要麼引起人的興趣。其次,俄國和波蘭雙方各有各的道理,一方要保持其帝國的統一,另一方要重新獲得自由。順便說一句,波蘭滿可以學中國人的做法,不是用武器打敗俄國,而是通過其道德風尚的影響來征服俄國。中國人終於使韃靼人被同化了,他們將來還要同化英國人①哩,應當有這個信心。波蘭應當使俄國波蘭化,波尼亞托夫斯基②在帝國最不溫和的地區作過嘗試。但是人們不理解這位紳士的意圖,更有甚者,也許這個親王自己也不怎麼瞭解自己。當全巴黎一致要求援救波蘭的時候,正逢追查一個案件③,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到頭來人們怎麼會不憎恨這些可憐的人呢?人們象煞有介事地把波蘭人看作共和黨人的同盟者,卻不想一想波蘭是一個貴族共和國。資產階級幾天前還把波蘭人奉若神明,此後卻把他們罵得狗屎不如。

  ①巴爾札克寫這篇小說正值中英鴉片戰爭時期。

  ②波尼亞托夫斯基(1732—1798),一七六四至一七九五年的波蘭國王,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面首之一,曾作過一些不徹底的改革,試圖加強波蘭的地位。

  ③指費希密謀案。費希(1790—1836),科西嘉人,於一八三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在路易-菲力浦乘車去巴士底廣場參加七月革命紀念活動的途中,圖謀刺殺國王,為此被判處死刑。法國政府把這起事件歸罪於共和黨人。巴爾札克認為波蘭共和派也受到這一事件的牽連。

  不管在哪個朝代,一陣騷亂之風吹過,巴黎人准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我們必須提到巴黎輿論的這種翻雲覆雨,然後才能說清為什麼在自以為居文明之中心,執文學藝術之牛耳,自以為是世界上最聰明、最有教養的巴黎人心目中,在一八三五年,「波蘭人」一詞已變成了具有嘲諷意味的修飾語。唉!在波蘭流亡者中也存在兩類人,一類是波蘭共和黨人,列列韋爾的子弟,另一類是波蘭貴族,以查爾托裡斯基親王①為首。這兩類波蘭人之間是水火不相容的。不過為什麼要非難他們呢?無論哪個民族的流亡者,不管他們走到哪裡,不是都有類似的分化嗎?流亡者的心中總是裝著自己的祖國和自己的怨恨。在布魯塞爾有兩個流亡的法國教士,兩人是不共戴天的死對頭。當有人問其中一個為什麼要這樣時,此人指著他的難友說:「他是一個冉森派教徒。」但丁在流亡期間,如果遇到一個白党的對手,說不定也會幹脆利落地用匕首將他捅死②。法國的激進派把攻擊的矛頭指向可尊敬的亞當·查爾托裡斯基親王,商界的大亨和稅局的新霸們對一部分波蘭移民冷眼相待,道理也就在這裡。一八三四年,亞當-米日拉·拉金斯基就因為這個緣故受到巴黎人的奚落。「儘管他是波蘭人,倒還隨和可親。」這是拉斯蒂涅對他的評語。馬克西姆·特拉伊說:「這幫波蘭人個個以大老爺自居,不過這一位倒是付清了賭債的,想必他有地產。」我們並不想冒犯這些被放逐的人,但不妨指出,薩爾馬特人輕浮隨便、無憂無慮、缺乏主見的性格招來了巴黎人的惡語中傷。不過話說回來,巴黎人如果處在類似的情境中,也會跟波蘭人一模一樣。法國貴族在大革命時期得到波蘭貴族仁至義盡的援助,對一八三二年被迫流亡的波蘭貴族卻沒有投桃報李。因此我們應當傷心地承認,聖日耳曼區在這方面對波蘭是欠下了情分的。

  ①列列韋爾(1786—1861),歷史學教授,一八二八年被選為波蘭國會議員,在一八三〇年的波蘭革命中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先後成為臨時政府和國民政府成員,屬民主派,一八三一年華沙被俄國攻陷後,到法國避難,擔任波蘭流亡委員會主席,後定居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查爾托裡斯基親王(1770—1861),一八三一年波蘭臨時政府首腦,擁護君主制,他同樣流亡在巴黎。這兩個人主張不同,互不相容。

  ②詩人但丁在他家鄉佛羅倫薩兩大政治派系——「黑黨」和「白黨」的激烈爭鬥中,站在「白黨」一邊。「黑黨」奪取政權後,但丁被加上種種罪名,判處終身流放。

  亞當伯爵到底是富翁,是窮鬼,還是冒險家?這個問題很久都沒有弄清楚。外交人士的沙龍忠實於上峰的指令,仿效尼古拉皇帝的辦法,閉口不提波蘭人。因為當時尼古拉皇帝把所有的波蘭流亡者一律當死者對待。杜伊勒裡宮和大部分前來領旨的人都顯示出這種美其名曰「明哲」的惡劣的政治品性。一聽說那位在流亡期間與自己一起抽過雪茄的俄國親王①已經失寵于尼古拉皇帝,人們便不再理睬他。在謹小慎微的朝廷和外交界的包圍中,貴族出身的波蘭人只好獨來獨往,象《聖經》中講到的SuperfluminaBabylonis,②那樣孤獨寂寞,或者出入於某些對各種政見來說都是中立地帶的沙龍。象巴黎這樣一座尋歡作樂的城市裡,社會各階層都有很多的娛樂消遣,波蘭人的輕率找到了雙倍的用武之地,正好讓他們過著單身漢放蕩不羈的生活。最後,我們來講講亞當,首先,他的儀錶和舉止對他很不利。有兩種波蘭人,正如有兩種英國女人一樣;一個英國女人如果不是特別漂亮,就一定醜陋不堪。亞當伯爵屬￿這後一種。他尖臉猴腮,好象被老虎鉗鉗過似的。短短的鼻子,金黃的頭髮,紅棕色的髭髯,再加上又小又瘦的身材,活象一隻山羊。還有他那混濁的黃眼珠,看人的時候目光斜視,真象維吉爾①著名的詩句所描繪的那樣使人心悸。有這麼多不利的因素,他又怎麼能做到風度翩翩,儀錶堂堂呢?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回答這個問題,一是他渾身紈褲子弟的打扮,二是母親對他的教育,她原是拉德奇維爾家族②的後裔。如果說他的大膽已近乎鹵莽,那麼他的風趣卻絲毫沒有超越巴黎人言談中常見的那些過耳即忘的俏皮話,但在時髦青年中,比他高明的男子也不多見。

  ①可能指杜菲亞基納親王(1769—1845),他在法國王政復辟時期和七月王朝時期與巴黎社交界過往甚密。

  ②拉丁文:巴比倫河畔。見《舊約·詩篇》第一三七首,其中描寫耶路撒冷失陷後,猶太人流亡到巴比倫的情形。

  ①維吉爾(公元前70—19),拉丁詩人,此處指他的代表作《牧歌》Ⅲ.第八句。

  ②拉德奇維爾是立陶宛和波蘭的顯貴,其歷史可追溯到十三世紀。十九世紀波蘭被俄國吞併時,曾奮起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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