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經紀人 | 上頁 下頁


  「馬克西姆眉頭緊蹙,眼光盯牢賽裡澤;面對方呢,不僅直面這股冰涼的怒意,而且報以貓眼式的凝視,那裡頭藏蓄著冷峻的奸詐。

  「『那麼,老爺,請便吧……』

  「『也好,伯爵先生,別了!好在不出半年,咱們就會彼此兩訖的。』

  「『老爺,』馬克西姆反唇相譏,『我無意諱言您那份債權的合法性;不過,假如您真能按票面從我手頭挖現,那我反而要感謝不盡哩!那就等於教我還要加意提防、免遭不測之虞呀……。愚僕或有不周,尚乞見諒……。』

  「『伯爵先生,』賽裡澤當即回敬道,『鄙人才甘當您的愚僕呢!』

  「這一席話,雙方都毫不含糊,並且鏗鏘有力、妥善周到。

  雙方的稟性都可謂老謀深算:或寓之于傲慢高雅的風度;或掩藏于衣衫簡慢的外表。兩隻猛虎同爭一食,于拼搏之前計長議短,怕也未必比他倆更壯美、更精明。」德羅什環顧左右,只見聽眾都興味盎然,頗為喜出望外;便問道:

  「各位想把賭注押在哪一方?」

  「這故事真有趣!……」瑪拉迦歎道。「哎,親愛的,往下講呀,真捨不得丟開呢!」

  「可謂是龍虎相逢,情景不凡!」拉帕菲林道。

  瑪拉迦叫嚷起來:

  「嗨,我押在那矮子精一邊:馬克西姆哪裡吃他得住!不信就叫我的木匠劈了我,工錢我給!」

  卡陶卻另有主張:

  「我押馬克西姆:若非攻其不備,極難勝他一籌!」

  德羅什稍停片刻,接過「洛雷特」姑娘遞過的小杯,一飲而盡道:

  「肖嘉黛兒小姐的書屋就開在科克納爾街①,離馬克西姆住的皮加爾街不過咫尺之距。小姐占了一組面臨花園的小套房:套房與店面之間橫著昏昏黑黑的一大間,那便是藏書室。安東尼亞拜託她的姑媽代為看守店面……」

  ①即今天巴黎的拉馬丁街。當時並無書屋,系作者杜撰。

  「她那時已經有了姑媽?……」瑪拉迦大聲問。「真見鬼,不都是馬克西姆的巧安排麼!」

  「唉!可惜倒是人家的親姑媽呢,」德羅什應道,「她名叫……,等我想想看……!」

  「叫伊達·博納米……」畢西沃忙著提詞兒。

  「於是,安東尼亞靠這位姑媽省掉了許許多多麻煩,」德羅什接道,「她晚起偃睡,每天只在兩到四點之間才站一會兒櫃檯。不過從開張之日起,她只要一露面,便足以招徠八方,使店裡門庭若市。常客之中有幾位本區的老先生,尤其有一位退休的馬車車架工,名叫克魯瓦佐。那天他隔著櫥窗霧裡看花,瞥見這位絕代佳人,自此便藉端托詞,無日不光臨書屋,瀏覽陳列的報刊;無獨有偶的還有一位海關主任,叫做德尼薩爾,從前還榮膺過勳章。克魯瓦佐一廂情願地認他作情場對手,後來甚至有過這樣的話:

  「『您先生那時可真叫我作難了呢!』

  「就憑這一句話,各位即可略知其人的端倪。自從亨利·莫尼埃①的作品風靡於世,就出現了一種應稱之為『科克雷爾型』的小老頭兒;克魯瓦佐先生即在其列。他跟《臨時家庭》②裡的科克雷爾如出一轍:講話細聲細氣,做事小手小腳,禮服上的燕尾做得小巧玲瓏,眯著眼皮上撲滿香粉的小眼,舉措勸止都帶著小家習氣,不時微微地頷首示意,說話時語調短促簡潔……。

  「克魯瓦佐常常以誇張的姿勢,把兩個銅子的閱覽費遞給安東尼亞,一邊搭訕著:『喏,有請美人笑納!』

  「肖嘉黛兒小姐的姑媽伊達·博納米不久便從廚娘口裡探知:這位當年的車架工嗇刻之至;他住在布福街,附近的四鄰傳說,他存著一份高達四萬法郎的終身年金。那位嬌豔的租書女郎開張不過一周光景,他就潛心編排出一句一語雙關的俏皮話:

  「『您租書好比是出讓「黃金屋」③,我怕也會投報您一個金幣庫……』

  ①亨利·莫尼埃(1799—1877),法國幽默作家、漫畫家,著有喜劇劇本《普律多姆先生盛衰記》,創造了一個平庸自負的人物典型。

  ②《臨時家庭》是當時法國劇作家布拉齊埃(1783—1838)、迪韋爾(1795—1876)、迪帕蒂(1798—1865)共同創作的滑稽笑劇。一八三一年七月五日在雜劇院上演。

  ③法語「書籍」一詞兼有「金鎊」之意,此處權譯作「黃金屋」,是為了達原文的雙關意于萬一。全句的意思是克魯瓦佐在擺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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