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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雖然這些記錄在情節敘述中有重複現象,但是為了讓人看清巴黎警察局的作用,按原文複述還是必要的。正如人們從要求提供的關於佩拉德的記錄中所看到的,警察局擁有每家每戶、每個生活可疑、行為該受指責的人的檔案材料。這些材料幾乎都準確無誤。任何越軌的事,警察局全部知曉。這種包羅萬象的記錄,對人的態度的總結,就跟法蘭西銀行對錢財的登記一樣,清清楚楚,有條有理。銀行對滯納的款項都有記載,對每一筆貸款都加以衡量,對每一個資本家都作出估計,緊緊地盯著他們的經營活動;同樣,警察局對每個公民是否老實也是這樣做的。在這方面,法院也一樣,無辜的人是不用擔心的,這些行動只針對有過失的人。一個家庭不論地位多高,都不能確保自己受這個社會上蒼的保佑。在這項權力所及的範圍內,對善惡的判別是同一個標準。各警察分局內大量的記錄、報告、摘要、檔案,這些材料如汪洋大海,深沉而平靜地在那裡沉睡。一旦爆發意外事件,冒出罪行或命案,法院便向警察局求助。如果存在被指控者的檔案,法官便能立刻讀到。在這些檔案中,對前科材料都已作出分析。這些檔案是不會越出法院的高牆的,法院只能利用它來搞清問題,而不能作任何合法用途。如此而已。這些紙口袋在某種程度上提供的是罪行的內幕,罪行的最初緣由,而且幾乎總是聞所未聞。如果在重罪法庭的口頭訴訟中,犯人用這些材料為自己辯白,任何陪審團都不會相信,全國的人聽了都會氣憤得跳起來。總之,這是註定要被忘卻的事實,到處如此,永遠如此。在巴黎幹了十二年之後,沒有一個法官不知道重罪法庭或輕罪裁判所都將這些卑鄙的事情掩蓋掉一半,而這些事情猶如一張溫床,罪行在這裡長期醞釀成熟;沒有一個法官不承認,法院懲罰的還不到所犯罪行的一半。如果公眾能知道那些記憶力很強的警方人員守口如瓶到什麼程度,他們一定會像尊敬舍弗呂一樣尊敬這些正直的人。一般人都認為警察陰險狡詐,不講信義,其實他們十分寬容和善,只是傾聽痛苦的感情申訴,接受控告,並保存一切記錄。警察只從一個方面來說是可怕的,那就是他為法院幹事,也為政治幹事。在政治方面,警察與昔日宗教裁判所一樣,殘酷而不公正。

  ﹡冉一路易·勒費弗爾(一七六八—一八三六),舍弗呂紅衣主教,波爾多大主教,以慈善而聞名。

  「別管這些了。」法官說,一邊將這些記錄重新放回卷案中,「這是警察局和法院之間的秘密。這些記錄有什麼價值,法官會看到的。但是,卡繆索先生和夫人要裝作從來不知道這一切。」

  「還用你這麼反復跟我說嗎?」卡繆索夫人說。

  「呂西安犯了罪,」法官接著說,「但是,到底什麼罪?」

  「一個被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賽裡奇伯爵夫人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愛上的男人是不會犯罪的,」阿梅莉回答,「那些事大概都是另一個人幹的。」

  「但是,呂西安也是同謀啊!」卡繆索叫起來。

  「你相信我的話嗎?……」阿梅莉說,「把這名教士還給外交界,他是外交界最漂亮的裝飾品。宣判這小子無罪,找一些別的罪人……」

  「你倒真有能耐!……」法官微笑著回答,「女人穿越法律,直達目標,就像鳥兒在空中飛翔,沒有東面阻擋它們。」

  「可是,」阿梅莉又說,「不管他是外交官還是苦役犯,卡洛斯神甫會給你指出一個人,便於他自己脫身。」

  「你比我聰明多了!」卡繆索對妻子說。

  「好吧,討論到此結束。過來抱抱你的梅莉吧,現在是一點鐘……」

  卡繆索夫人離開丈夫去睡覺了。他丈夫整好文件,理了理思緒,準備應付第二天對兩個犯人的審訊。

  當「生菜籃子」載著雅克·柯蘭和呂西安奔向附屬監獄時,預審法官已吃過早飯,按照巴黎法官簡樸的生活習慣,步行穿過巴黎城,去他的辦公室上班。有關這一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已送到他的辦公室。這是怎樣安排的呢?

  每一個預審法官都配備一個記錄兼辦事員,相當於宣過誓的司法秘書。這類人既沒有獎賞,也不受鼓勵,卻能不斷繁衍,產生優秀人才,而且他們天生就能絕對守口如瓶。在司法大廈,從創辦最高法院直到今天,人們還沒有聽說過記錄兼辦事員在司法預審工作中洩露機密的事例。冉蒂出賣了路易絲·德·薩弗瓦給桑勃朗塞的收據。國防部一個辦事員向車爾尼雪夫出賣了對俄國作戰計劃。這些叛徒相對來說都是有錢人。指望在司法大廈謀得一個職位,如登記處的位置,加上職業良心,就足以使一個預審法官的記錄兼辦事員成為墳墓的競爭對手,因為,隨著化學的發展,墳墓也未必能保守住秘密。這個職員就是法官的筆桿子。很多人都能理解一個人當機器的主軸,但是不明白怎麼能一直當機器的螺絲帽。但是,這螺絲帽呆在那裡自己感到很高興,也許它害怕這機器?

  ﹡一五二四年,辦事員冉蒂從財政部總監桑勃朗塞處竊取給攝政王後路易絲·德· 薩弗瓦的已付錢款收據,並將它交給了攝政王後。王后要搞掉桑勃朗塞,派人將他吊死。 ﹡此事發生於一八一一年。國防部某辦公室抄寫員米歇爾將一些文件出賣給俄國外交官車爾尼雪夫。米歇爾揮霍無度,引起警察局對他的懷疑,最後他被捕並讓他上了斷頭臺。

  卡繆索的記錄員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名叫科卡爾。他早上來到這裡,將法官的所有材料和記錄都取出來,將辦公室內的一切都準備就緒。這時候,法官還在沿著河堤溜達,在商店裡觀賞古玩,心裡思忖著:「假如這個人就是雅克·柯蘭,怎樣才能對付這樣厲害的傢伙?保安科長能認出他。我必須做出履行職責的樣子,哪怕是為警察局幹的!這還是不可行,最好是將警察局的記錄給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看,讓她們自己明白。我要為我父親報仇,呂西安從我父親手裡奪走了科拉莉……揭露出這樣卑劣的惡棍,我的精明強於就會盡人皆知,呂西安不久將被所有的朋友擯棄。好吧,審訊將決定這一切。」

  他走進一家古玩店,一口布爾掛鐘吸引了他的注意。

  「既不違背我的良心,又為兩位貴婦人效勞,這就是精明強幹的傑作。」他想,「嘿,總檢察長先生,您也在這裡!」卡繆索大聲說,「您在尋找獎章!」

  「有審判權的人幾乎都有這個愛好,」德·格朗維爾伯爵笑著回答,「是為了它的背面」。

  ﹡這句玩笑可能是影射《百部新中篇小說》中的一篇《有背面的獎章》。《有背面的獎章》在高盧人的語言中暗指女人臀部。

  德·格朗維爾伯爵在商店裡瞧了一陣,似乎在結束他的視察,然後帶卡繆索沿河堤邊上走去。卡繆索沒有想到別的,只認為是偶然相遇。

  「今天上午您要審訊德·魯邦普雷先生,」總檢察長說,「可憐的小夥子,我一直挺喜歡他……」

  「控告他的材料不少。」卡繆索說。

  「是的,我看了警察局的記錄。不過,這些材料有一部分是從科朗坦那兒來的,這個有名的科朗坦是個不屬￿警察局的暗探,他叫多少無辜的人掉了腦袋,這數字比您要在絞架上處死的有罪的人還要多,而且……這傢伙我們無法觸及他。我並不想影響像您這樣一位法官的職業良心,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您:如果您能證實呂西安對這個妓女的遺囑一無所知,那麼就可以得出結論,她的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因為這個妓女給了他大量金錢!……」

  「我們可以肯定,這個艾絲苔服毒時,他並不在場。」卡繆索說,「他那時在楓丹白露窺視德·格朗利厄小姐和德·勒依古爾公爵夫人經過那裡的行蹤。」

  劃!」總檢察長接著說,「他對與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姻懷著很大希望(我是聽德·洛朗利厄公爵夫人親口說的),一個如此聰明的小夥子會採取毫無用處的犯罪行為來毀掉一切,這是不可思議的。」

  「對,」卡繆索說,「尤其是,如果這個艾絲苔把自己掙來的一切全都交給了他……」

  「德爾維爾和紐沁根都說,她死的時候並不知道早就落在她頭上的那筆該由她繼承的遺產。」總檢察長補充說。

  「那麼,您以為是怎麼樣呢?」卡繆索問,「這中間還有名堂。」

  「我認為是僕人犯的罪行。」總檢察長回答。

  「不過,西班牙教士肯定就是這個在逃的苦役犯雅克·柯蘭,」卡繆索說,「把賣掉紐沁根送的百分之三利息的債券所得七百五十萬法郎拿走,這倒符合他的習慣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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