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五〇


  佩拉德冒險講英語之前,已經吐了一個英文詞。泰奧多爾·加亞爾聽後臉上顯出某種表情。佩拉德由此知道這名記者懂英語。杜·瓦諾布爾夫人那時步履緩慢地走回住處去,邊走邊瞄睃那個黑白混血兒是否跟在她的身後。她住在路易大帝街一個還算不錯的帶出租家具的旅館裡,旅館的女老闆叫傑拉爾夫人。杜·瓦諾布爾夫人興旺發達的那一陣,曾經給過她恩惠。傑拉爾為感激她,讓她住得較為體面。這位好心腸、正直而有德行,甚至十分虔誠的女老闆把這位花娘當作上等女子。她過去見這個花娘一直在奢華中生活,現在把她視作一位失勢的王后。她把自己的女兒也託付給這位風塵女子看管。比人們想像的更合乎情理的是,這個風塵女子帶兩個女孩上戲院看戲時,竟像一位母親那樣嚴肅認真,獲得兩位傑拉爾小姐的愛戴。這位正直莊重的旅館女老闆很像那些高尚的教士,他們認為那些處身於法律之外的女人仍然應該加以拯救,應該予以熱愛。杜·瓦諾布爾夫人尊敬這位正直的女老闆,晚上與她聊天哀歎自己的不幸時,常常表示對她的仰慕。「你還很有姿色,你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傑拉爾夫人常常這樣對她說。

  杜·瓦諾布爾夫人其實也是相對地落難。她的那些極為奢華和漂亮的服飾,現在還保留著很多,在必要的場合,例如聖馬丁門劇院演出《理查·德·阿爾林頓》的那種日子裡,她仍然能夠珠光寶氣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位落難的女子外出吃飯或上戲院看戲的往返路上需要用車時,傑拉爾夫人還是經常慷慨地給她付車錢。

  「嘿,親愛的傑拉爾夫人,」她對這位正直的母親說,「我相信,我的命運快要改變了……」

  「哦,夫人,那太好了!不過,你要慎重點兒,要為將來著想……別再欠債了。那些來找你討債的人,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他們給打發走!……」

  「哎,對這些狗呀,你不要擔心,他們個個都從我身上賺了大錢。拿著,這是幾張多藝劇院的戲票,給你女兒的,二樓上的一個好包廂。今晚如果有人來找我,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讓他上樓吧。我把我過去的貼身女僕阿黛爾叫來,讓她在樓上等著。」

  ﹡多藝劇院:一八〇七年開設的一個演劇場,位於蒙馬特街,上演一些粗俗、放蕩的短劇或鄉村小戲。

  杜·瓦諾布爾夫人沒有姑姑,也沒有母親,只好求助於她的貼身女僕(也是一個「落難」人),讓她到一個陌生人面前去扮演聖埃斯泰弗夫人的角色。征服這個陌生人就能使她恢復自己原來的地位。她這時出去跟泰奧多爾·加亞爾一起吃晚飯。泰奧多爾 ·加亞爾那天正好有個社交活動,也就是納當打賭打輸了請他吃一頓飯。人們在這種花天酒地的場合總是對客人這樣說:「還有女人呢。」

  佩拉德沒有充分理由是不會全力以赴去揭穿這個謎的。另外,他也和科朗坦一樣,受著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科朗坦無緣無故心甘情願地投入了這場戲。

  這期間,查理十世的政策已經最後轉變。國王把國家大事託付給他所挑選的幾位大臣,自己準備遠征阿爾及爾,好將這一勝利當作被稱為「路易十四政變」的通行證。國內不再有人搞陰謀,查理十世以為沒有任何敵手了。在政治上也和在海上航行一樣,有時出現風平浪靜地假像。科朗坦此刻再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真正的獵人,為了不使自己閑著,「沒有斑鳩,就打烏鶇」。多米蒂安沒有基督徒可殺時,便打蒼蠅。貢當松上次目睹艾絲苔被捕,他以暗探的敏銳感覺,對這一行動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這個怪人甚至沒有對德·紐沁根男爵發表什麼見解。

  ﹡意為沒有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多米蒂安(五—一九六),八一至九六年為羅馬皇帝。據說他掌權初期,一人無事,便打蒼蠅。以後發展到殺人,以殘酷著稱。


  「在銀行家的愛情上進行敲詐,誰得到好處呢?」這是兩個朋友互相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貢當松後來認出了亞細亞是這場戲中的人物,便指望通過她來瞭解誰是編劇。但是,亞細亞像一條鰻魚從他手裡滑掉了,藏身在巴黎的泥沼中好一段時間。當他重新見到她,知道她當了艾絲苔的廚娘時,他覺得無法理解與這個混血女人的合作。這兩個偵探能手第一次碰上無法解答的難題,懷疑這是一起神秘事件。貢當松對泰布街那幢住宅連續進行三次大膽進攻,沒有獲得任何情況。只要艾絲苔住在那裡,看門人似乎總懷著深深的恐懼,大概亞細亞威脅過他:如果他稍有不慎,亞細亞就要拿有毒的肉丸子毒死他的全家。艾絲苔離開這套房子的第二天,貢當松發現看門人變得較為開朗了。看門人很留戀這位小夫人,據他說,她因剩餘的飯菜養活他。貢當松裝扮成商業經紀人,為租這套房子去上門討價還價。他聽著看門人的訴苦,一邊裝出對他說的不以為然,在他每一句話後面都要用「這可能嗎……?」來反問。

  「當然了,先生,這位小夫人在這裡住了五年,從來沒有出過門。雖然她的行為無可指責,但是她的情夫妒忌心很重,證據就是他每次來這裡,進出都採取最嚴密的謹慎措施。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夥子。」

  呂西安當時還在馬爾薩克他妹妹賽夏爾夫人家裡。但是,他一回來,貢當松就派看門人到馬拉凱河濱去,問德·魯邦普雷先生是否同意出售馮·博格賽克夫人搬出的房子中的家具。看門人認出呂西安確實就是那個年輕寡婦的神秘情人。貢當松不想知道更多的事,這對他來說已經夠了。可以想像,呂西安和卡洛斯表面上雖然鎮靜,但內心十分緊張。他們裝出那種樣子:認為是看門人發了瘋,想盡力穩住他。

  卡洛斯在二十四小時內組織起一場反偵察,派人將正在搞偵察的貢當松當場抓獲。貢當松扮成巴黎中央菜場的搬運工,已有兩次將亞細亞早晨在那裡買好的菜送過來,兩次進入聖喬治街的小公館。科朗坦那邊也重新採取行動。但是,由於卡洛斯·埃雷拉這個人物確有其人,這就使他無法動作,因為他很快獲悉;這位教士是費迪南七世的密使,於一八二三年底來到巴黎。可是,貢當松不得不研究是什麼原因促使這個西班牙人去保護呂西安·魯邦普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艾絲苔給呂西安當了五年情婦。因此,用那個英國女人代替艾絲苔,是為了維護這個紈絝子弟的利益。然而,呂西安沒有任何生活來源,人家不想把德·格朗利厄小姐嫁給他做妻子。他於是剛剛買下價值一百萬的魯邦普雷地產。科朗坦巧妙地使王國警察總監採取行動。巴黎警察局長告訴總監說,關於佩拉德的事,前來告狀的不是別人,正是德·賽裡奇伯爵和呂西安·魯邦普雷。

  「這下清楚了。」佩拉德和貢當松叫起來。

  兩個朋友很快制訂了計劃。

  「這個妓女過去有不少關係,」科朗坦說,「她有一些女友,這些女友中不會找不出一個倒黴的。我們中間應該有個人扮演外國闊佬去供養她,叫他們友好往來。她們這些人為了情人的事總是相互需要的,這樣我們就能打入內部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這個英國人的角色。他已成了這個秘密事件的犧牲品。在揭開這個秘密事件所需的時間內,他可以過放蕩生活,這很合他的心意。科朗坦因工作勞累,身體衰老,倒不大關心這樁事。

  貢當松扮成黑白混血兒,很快擺脫了卡洛斯的反偵察。就在佩拉德與杜·瓦諾布爾夫人在香榭麗舍大街相遇前三天,德·薩爾蒂納先生和雷努瓦先生時代的最後一名警察持完全合乎規定的護照,住進了和平街米拉波旅館。他來自海外殖民地,途經勒哈佛爾,然後坐一輛敞蓬小四輪馬車來到這兒。馬車滿是污泥,仿佛他真的從勒哈佛爾趕來,實際上他只走了聖德尼至巴黎這段距離。

  ﹡薩爾蒂納在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間任警察總監,雷努瓦於一七七四至一七八五年間任警察總監,其中一七七五至一七七六年為約瑟夫·德·阿爾貝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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