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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多虧歐羅巴的機智,壓在艾絲苔和呂西安身上那六萬法郎債務中最棘手的部分得以償還,債主竟沒有動搖對他們的信任。呂西安和拖他下水的那個人可以有時間喘一口氣了。他們像兩頭被獵人追逐的野獸,到一個沼澤旁舔了幾口水,又能繼續沿著危岩絕壁奔跑了。在這條路上,強者不是把弱者送上絞刑架,就是讓他達到榮華富貴。

  「今天,」卡洛斯對被他造就的人說,「我們是孤注一擲了。幸好牌邊上作著記號,而賭徒又是那些乳臭未乾的娃娃!」

  有一段時間,呂西安按照他這位可怕的謀士的命令,對德·賽裡奇夫人十分殷勤。呂西安也確實不會叫人懷疑他養著一個妓女作情婦。另外,在為人所愛的快樂中,在社交生活的驅使下,他找到了一股外來力量自我沉醉。他聽從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安排,只在布洛涅森林或香榭麗舍大街與她見面。

  艾絲苔被關到守林人屋內的第二天,那個使她感到可疑,使她感到惶恐不安、心情沉重的人來了,要她在三張空白印花公文紙上簽字。那三張紙上寫著令人觸目驚心的字。第一張是;承兌六萬法郎!第二張是:承兌十二萬法郎;第三張是:承兌十二萬法郎。總共承兌二十萬法郎。上首加上「憑單」字樣,開的便是一張票據。「承兌」說明是匯票,到時候不付款就要受到拘禁。有了這個字樣,誰要是糊裡糊塗簽了字,就會蹲五年監獄。這麼重的刑,輕罪法庭幾乎從來不判,只有重罪法庭對那些罪惡累累的歹徒才判這種刑。關於拘禁的法律,那是野蠻時代遺留下來的。愚蠢而無用,從來懲治不了惡棍(見《幻滅》)。

  「事關擺脫呂西安的困境。」西班牙人對艾絲苔說,「我們背著六萬法郎的債。有了這三十萬法郎,我們也許能度過難關。」

  卡洛斯把這些匯票的時間倒簽六個月,然後叫一個「未被輕罪法庭賞識的人」把這些匯票開請艾絲苔兌付。這個人幹的那些冒險勾當,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很快被遺忘而消逝,一八三〇年七月大型交響樂的喧囂聲將它掩蓋住了。

  這個年輕人是膽大包天的騙子,是巴黎近郊布洛涅地方一個執達吏的兒子,名叫喬治一瑪麗·德·圖爾尼。父親因境況不佳,不得不賣掉自己的官職。他在給兒子提供良好教育後,於一八二四年棄世,將這個兒子留在了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窘境中。這是小市民為自己子女幹的蠢事。這個年輕的成績優秀的法學系學生在二十三歲時就已經背棄了自己的父親,他在名片上將自己的名字寫成:

  喬治·德·埃斯圖爾尼

  這張名片給這個人物以貴族的芳香。這個大膽的時髦青年乘坐高級馬車,雇用青年馬夫,經常出入俱樂部。一句話可以說明這一切:他跟一些由情人供養的女人來往密切,拿她們的錢到交易所去做生意。最後,他落入輕罪法庭之手,被指控賭博詐騙而出庭受審。他有一些同謀,一些被他拉攏的年輕人。這些都是他的親信,附庸他的風雅和信譽的同夥。他被迫逃往外地,又沒有向交易所償付差額。整個巴黎,包括巴黎的金融資本家俱樂部,林蔭大道上的店鋪以及工業家,對這樁雙重事件案子都還感到驚惶不安。

  喬治·德·埃斯圖爾尼是個俊俏的小夥子,性情溫和,像盜賊頭子一樣慷慨大方。在他走紅的時候,他保護過「電鰩」幾個月。假西班牙人就是把他的算計建築在艾絲苔和這個著名騙子的交往上。艾絲苔與他的關係是這一階層女人在生活中所特有的。

  喬治·德·埃斯圖爾尼由於屢屢得手,膽子越來越大。他曾經保護過一個人,此人從外省的窮鄉僻壤來巴黎做生意。在報界掀起反對查理十世政府的鬥爭中,他被判刑,並勇敢地承受了下來。到了馬爾蒂尼亞克內閣時期,迫害有所減輕,自由黨想補償他所遭受的損失,便赦免了這個綽號叫做「勇士賽裡澤」的報館經理塞裡澤。

  賽裡澤表面上受左派權威人士支持。他開了一家商號,既是事務所,又是銀行和代辦所。他的職務就像商業小廣告報上登的自稱能承攬一切業務的家庭僕役相似。賽裡澤慶倖自己能與喬治·德·埃斯圖爾尼拉上關係。埃斯圖爾尼造就了他。

  根據有關尼儂的傳說,艾絲苔可以被認為是喬治·德·埃斯圖爾尼一部分財產的忠實受託人。一張簽上喬治·德·埃斯圖爾尼名字的空白背書匯票使卡洛斯·埃雷拉成了他製造的那個數目的主人。只要艾絲苔小姐或她代理人能到期付款,這張假票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卡洛斯摸到賽裡洋商號的內情後,發現了這樣一個深藏不露,但決心大發橫財而且是……合法地發財的傢伙。

  ﹡尼儂:伏爾泰小說《不忠實的受託人》中的人物。小說敘述古爾維爾一六六二年被迫流亡國外,將六萬利弗爾存放在妓女和自由思想者尼依·德·朗克洛處,並將同一數額的錢託付赦罪院的負責主教保管。古爾維爾一六六八年回國時,她將錢如數奉還,而那位主教卻沒有還。

  賽裡澤是德·埃斯圖爾尼的真正受託人。他一直擁有大筆款項,在交易所看漲時投入進去,使他得以自稱銀行家。這一切都發生在巴黎:在那裡,人們可以鄙視一個人,但不會鄙視金錢。卡洛斯去看望賽裡奇,想按照他的辦法對他施加影響,因為卡洛斯恰巧完全掌握著這位與德·埃斯圖爾尼相稱的同夥的全部秘密。

  「勇士賽裡澤」住在格羅什內街一套中二層房間裡。卡洛斯神秘地叫人放出風聲,說他從喬治·德·埃斯圖爾尼那邊來。他意外地發現,這個所謂銀行家聽到這一情況時臉色變得慘白。卡洛斯在一間簡樸的書房裡看到一位身材矮小、頭髮稀疏而金黃的男子,根據過去呂西安向他描述,他知道此人便是出賣大衛·賽夏爾的猶太

  ﹡見《幻滅》。

  「我們在這裡說話,不用擔心被人竊聽吧?」西班牙人說。他現在突然打扮成英國人,紅頭髮,戴著藍眼鏡,收拾得跟一個去聽佈道的清教徒一樣幹淨利落。

  「為什麼問這個,先生?」賽裡澤說,「您是誰?」

  「威廉·巴爾凱先生,是德·埃斯圖爾尼先生的債主。不過,我想還是有必要把門關上,既然您也願意這樣做。先生,您從前與帕蒂一克洛,庫安泰,賽夏爾·德·安古萊姆……有什麼關係,我們都知道。」

  賽裡澤聽了這句話,便奔向門邊,把門關上,又走向另一扇通向臥室的門,將它閂上。然後他對這個陌生人說:「再小點聲,先生!」他打量了這個假英國人,對他說:「您要我做什麼?……」

  「哦,天哪!」威廉·巴爾凱繼續說,「這世道,人人都為自己打算。那個德·埃斯圖爾尼怪人的錢,放在您這裡……您放心,我不是來向您要這錢的。不過,這個該上絞架的騙子--咱們私蔔說說-一在我的催逼下,給了我這幾張票據,並對我說有可能貼現。由於我不想用我的名義去繼續辦理,他對我說,您不會拒絕使用您的名字的。」

  賽裡澤看了一下匯票,說:「但是,他已經不在法蘭克福了……」

  「我知道,」巴爾凱回答,「不過,開匯票的時候,他可能還在那裡……」

  「但是,我不想擔當這個責任。」賽裡澤說。

  「我不要求您作這個犧牲。」貝爾凱又說,「您只管收下這些票據,辦理貼現。我負責去收回這些款項。」

  「德·埃斯圖爾尼這麼不信任我,真使我感到吃驚。」賽裡澤說。

  「設身處地為他想一想,他的事情也夠多的,」巴爾凱回答,「不能責備他分兵多路嘛。」

  「難道您認為……?」小個子生意人間,一邊將已經貼現、符合手續的匯票還給假英國人。

  「……我認為您一直想留著他的那些錢,是不是?」巴爾凱說,「這一點,我能肯定!這些錢已經扔在交易所的綠台毯上了。」

  「我的發財全靠……」

  「把這些錢公開輸光。」巴爾凱說。

  「先生!……」賽裡澤大叫起來。

  「您聽著,親愛的賽裡澤先生,」巴爾凱打斷賽裡澤的話,冷淡地說,「您幫我一個忙,讓我能順利地收回這些錢。請您為我寫一封信,您在信中說,您替德·埃斯圖爾尼將這些貼現的票據還給我,並說追查此事的執達吏應視持有此信的人為這三張匯票的擁有者。」

  「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嗎?」

  「不寫名字!」英國資本家回答,「就寫『持此信及匯票者……』您這番好意將會得到豐厚的酬報……」

  「怎麼酬報?……」賽裡澤問。

  「只用一句話。您將一直呆在法國,是不是?

  「是的,先生。」

  「那好。喬治·德·埃斯圖爾尼永遠不會回法國來了。」

  「為什麼?」

  「據我所知,有不止五個人要謀殺他。他自己知道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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