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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這一頓斥責最後導致一場晴天霹靂。警察局長用嚴厲的口氣向可憐的佩拉德宣佈,不僅他的年度補助已被取消,而且他本人要受特別監視。老頭以世界上最鎮靜的姿態接受了這一瓢冷水。被當頭敲了一棒的人顯出的木訥和無動於衷,是任何別的東西所無法比擬的。佩拉德早就在賭場上輸光了錢。莉迪的父親本來指望得到那個職位,而現在一無收入,只好求助於他的朋友科朗坦的施捨了。

  「我當過警察局長,我認為您說的完全正確。」老頭平靜地對這位擺出一副莊重姿態的官員說。對方聽了這話不由自主地驚跳了一下。「但是,儘管我絲毫不想表示道歉,請允許我向您指出,您完全不瞭解我。」佩拉德繼續說,向局長輕輕膘了一眼,「對於一位駐荷蘭前警察署長來說,您的話說得太重了;如果對一個普通密探,這話又說得輕了。不過,局長先生,」佩拉德看局長不作聲,停頓一下又補充說,「我十分榮幸再要對您說幾句,請您記住:我不想插手您的警務,也不想為自己辯解。您將來一定有機會看到,在這件事情上,有人受了別人欺騙。此時此刻,這個人就是鄙人;而將來您會說:「啊,原來是我上了當!」

  他說完向局長告辭。局長為掩飾自己的驚訝,而沉默不語。佩拉德回到家裡,手腳酸痛,對德·紐沁根男爵懷著一腔怒火。埋藏在貢當松、佩拉德和科朗坦三個人頭腦中的一件機密,被這個矮胖的金融家一個人給洩露了。老頭責怪銀行家一旦達到目的,就想賴帳。他與銀行家只見過一面,但已完全能看透這個最奸詐的銀行家的心計了。「他跟誰都要算帳,包括跟我們,但是,我會報復的。」老頭心裡說,「我從來沒有求科朗坦辦任何事,我這次將求他幫我向這只愚蠢的錢箱報仇。可惡的男爵!你有朝一日會發現自己的女兒名譽掃地,你就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可是,他愛自己的女兒嗎?」

  這一災難打破了老頭的一切希望。當天晚上,他顯得老了十歲。他跟朋友科朗坦聊天時,想到自己將給寶貝女兒、他的偶像、掌上明珠和獻給上帝的供品留下陰暗的前程,不禁悲戚地掉下了眼淚。

  「我們注視著事情的進展,」科朗坦對他說,「首先必須瞭解男爵是不是告密的人。我們過去依靠貢德爾維爾是否明智?……這個老馬蘭欠我們的債太多,所以不會不設法陷害我們,為此我也派人監視他的女婿凱勒。凱勒在政治上愚蠢無能,但善長策劃某些陰謀,目的是推翻長系,扶植幼系上臺……明天,我就會知道紐沁根出了什麼事,他是否見到了他的情婦,沖著我們的這股子勁是從哪裡來的……你別難過。首先,警察局長在這個位子上呆不了很久……這時期正孕育著革命。革命一來,我們就能混水摸魚了。」

  街上響起一聲異樣的口哨聲。

  「這是貢當松,」佩拉德說,一邊將一盞燭火放在窗前,「有點關於我的私事。」

  過了一會兒,忠實的貢當松出現在警察局的兩位地神爺面前。他把這兩人當作神一樣崇拜。

  「有什麼事?」科朗坦說。

  「新鮮事兒!我輸得精光,從-一三號出來,你們猜,我在房廊下看見了誰?……喬治!這小子被男爵給辭退了,男爵懷疑他是密探。」

  ﹡指王宮街—一三號,是當時一家進行輪盤賭的有名賭場。

  「這是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的效果。」佩拉德說。

  「噢!微微一笑而產生的禍害,我見得多了!……」科朗坦說。

  「還不算用馬鞭抽打引起的禍害,」佩拉德影射西默茲事件(見《一樁撲朔迷離的案件》),說道,「那麼,貢當松,後來怎麼啦?」

  ﹡書中描寫洛朗茲·德·聖西涅用馬鞭抽打科朗坦,科朗坦要蓄意進行報復。

  「後來是這樣的,」貢當松繼續說,「我叫喬治買酒,喝了好多杯各種各樣的酒,他喝得醉醺醺的,話就多起來了。我呢,嘿,怎麼喝也喝不醉。我們這位男爵吃了許多春藥,到泰布街去了。他在那裡碰上了你們知道的那個標緻女人。但這是一場成功的滑稽戲,那個英國女人不是他的『不知名的女郎』!……而他為了買通貼身女僕,卻花了三萬法郎。一樁蠢事!這筆錢不少,他花大本錢辦小事。把這句話反過來,那就是能幹的人解決問題是花小本錢辦大事。男爵回到家裡,其狀著實令人可憐。第二天,喬治裝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對主人說:『老爺為什麼要用這些恬不知恥的壞蛋呢?如果老爺原本將此事託付給我,我大概可以找到這個不知名的女郎。老爺對她進行了描述,這對我來說已經夠用了,我要把整個巴黎翻個底朝天。』『那好吧,』男爵對他說,『事成之後,我會好好賞賜你!』喬治把這些都給我講了,還夾著一些離奇古怪的細節。可是……事情並不那麼單純。第二天,男爵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的大致內容是:『德·紐沁根先生狂熱地愛上了一個陌生女郎,他為此花了大量金錢,但一無所獲。如果今夜十二點他能到納伊橋頭,登上一輛馬車,車後站著他在萬塞納森林見到過的那個保鏢,他再讓人蒙上眼睛,那麼就會見到他所愛的女子了……由於男爵先生家財萬貫,可能擔心提出這項方案的人居心叵測,那麼,他可以由他的心腹喬治陪同前往。另外,車裡空無一人。』男爵沒有對喬治說任何話,便帶著喬治一起去了。他們兩人都被蒙上眼睛,頭部蓋上一塊頭巾。男爵認出了那個保鏢。那輛馬車走起來就像路易十八(但願他的靈魂得到安息!這位國王是清熱治安的!)的馬車一樣快。兩小時以後,馬車在一座樹林裡停下。有人給男爵摘下眼罩,男爵便看見那個不知名的女郎就在一輛停著的馬車裡,可是那女郎……哎!……一下於又不見了。那輛車(具有與路易十八的車同樣的速度)把男爵重新送回納伊橋頭,他在那裡再坐自己的馬車。有人將一張便條塞到喬治手裡。便條上寫著:『男爵先生已與他的無名女郎相會,他準備扔出多少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喬治把便條遞給主人。男爵毫不懷疑地認為喬治與我,或是與您佩拉德先生,串通一起詐騙他。他便把喬治趕出了家門。這個銀行家真是大笨蛋!他也應該『跟無名女郎羞(睡)一覺』再解雇喬治呀。」

  ﹡貢當松模仿男爵的口音。

  「喬治看見那個女人了嗎?……」科朗坦問。

  「看見了。」貢當松說。

  「那麼,」佩拉德大聲說,「她長得怎麼樣?」

  「哦,」貢當松回答,「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話:她真如天仙一般蔔一」

  「一些比我們厲害的傢伙耍了我們,」佩拉德喊起來,「這些狗崽子會向男爵高價出賣自己的老婆。」

  「Ya,mein Aerr!」貢當松回答,「聽說你們在警察局遇到了麻煩,我就叫喬治把肚子裡的話都倒了出來。」

  ﹡德語:是的,我的老爺。

  「我很想知道是誰耍了我。」佩拉德說,「我們倒要較量較量!」

  「我們不要多露面。」貢當松說。

  「他說得對,」佩拉德說,「我們鑽進縫裡,聽動靜,等時機……」

  「我們來研究一下這一說法,」科朗坦高聲說,「眼下我什麼也沒法幹。佩拉德,你就乖乖地呆著吧,咱們始終聽從警察局長先生的吩咐

  「德·紐沁根先生盡可以讓人放血,」貢當松說,「他血管裡一千法郎的票子太多了……」

  「不過莉迪的嫁妝已經到手了!」佩拉德湊近科朗坦的耳邊說。

  「貢當松,咱們走吧,讓我們的佩拉德老爹睡覺吧……明……明天見!……!"

  「先生,」貢當松到了門口對科朗坦說,「這老頭算計得多麼可笑!……嗯!用……的錢來出嫁女兒……!啊!啊!拿這題材倒可以寫一部生動的劇本呢,而且是道德劇,題目就叫《一個姑娘的嫁妝》。」

  「啊!你們這些人,多麼善於安排……你耳朵還真靈呢!……」科朗坦對貢當松說,「社會造物主肯定給予他的每個造物以必要的品格,以便使他們作出他所期待的奉獻!社會,是又一個造物主!」

  「你所說的話很有哲學味道,」貢當松大聲說,「一個教授可能會把它發展成一個學說體系呢!」

  「德·紐沁根先生那裡的一舉一動,你一定要及時掌握,」科朗坦說,他微笑著與這個偵探沿街走去,「看他對這個無名女郎如何動作……總的說,……不要耍花招……」

  「看看煙囪是不是冒煙!」貢當松說。

  「像德·紐沁根男爵這種人,不可能是一個得到幸福而不張揚的人。」科朗坦繼續說,「何況,對我們來說,人就是手中的一張張牌,我們決不能受他們捉弄。」

  「見鬼,這簡直是囚犯用割劊子手的脖子來取樂。」貢當松叫起來。

  「你總有話逗人。」科朗坦回答,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微笑,在他那石膏面具般的臉上劃出幾道淺淺的皺紋。

  這件事,且不說它造成什麼結果,就其本身來說就極為重要。如果不是男爵出賣佩拉德,又有誰出於自己的利害關係去見警察局長呢?對科朗坦來說,就是想弄明白自己手下人中是否出了叛徒。他上床就寢時,心裡想著佩拉德也念叨過的這句話:「是誰去向警察局長告發的?……這個女人到底屬￿誰?」就這樣,雅克·柯蘭、佩拉德和科朗坦雖然相互並不瞭解,卻不知不覺地越來越接近。可憐的艾絲苔、紐沁根和呂西安必然被捲入這場已經開始的爭鬥中。警察局這班人特有的自尊心可能使這場爭鬥變得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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