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呂西安這時候需要勇氣去搶白勃隆代,使他膛目結舌,就像剛才他逼得德·埃斯帕爾夫人和夏特萊啞口無言一樣。這也許是他最難拿出的勇氣了。可惜在他身上,那美滋滋的虛榮心阻礙著他傲氣的發揮,這種傲氣是做許多大事所必不可少的。他的虛榮心在剛才一個回合中已經得勝:他表現出富有,幸福,對那兩個昔日蔑視他貧窮落魄的人嗤之以鼻。但是,一個詩人難道能像一個老資格的外交官那樣,當面去損害兩個所謂朋友的面子嗎?這兩個朋友在他窮愁潦倒時接待過他,他在憂傷困頓的日子裡,到他們家裡住過。斐諾、勃隆代和他,三個人曾經是酒肉朋友,他們花天酒地,揮霍掉的不止是他們的債主的錢。如同那些不知道哪裡是自己的用武之地的士兵,呂西安這時也跟巴黎許多人採取的態度一樣,再次違逆自己的性格,接受了斐諾的握手,同時沒有拒絕勃隆代的撫摩。任何在新聞界泡過或還在泡著的人,都必須痛苦地去向他所蔑視的人致意,向他最憎恨的敵人微笑,跟最低劣卑鄙的人簽約,同意用向他尋釁的人的錢來酬勞他們而弄髒自己的手。看別人作惡,聽之任之,習以為常,起先是認可,最後自己也去幹。長此以往,靈魂被連續可恥的交易不斷玷污,變得越來越渺小。崇高思想的發條生了鏽,庸俗的鉸鏈磨損了,可以自由地轉動。阿爾賽斯特這樣的人變成了菲蘭特一類的人,傲骨無存,才華消減,對高尚作品的信仰煙消雲散,就像一個本來希望能以自己寫出的篇章感到自豪的人,卻煞費苦心炮製下等文章,他的良心早晚會告訴他,這種行為是不可取的。人們來到這裡,就像魯斯托,韋爾努那樣,是想成為大作家,結果卻做了無所作為的幫閒文人。因此,骨氣與才情等高的人就是像德·阿爾泰茲之輩善於繞過文學生活的暗礁腳踏實地前進的人,對他們怎樣敬重都不過分。呂西安對勃隆代的曲意奉承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何況勃隆代的思想對呂西安具有不可抗拒的誘惑力,保持著拉人下水的人對其弟子的巨大影響,而且勃隆代通過跟德·蒙柯爾奈伯爵夫人的私交在上流社會取得了穩固的地位。

  ﹡阿爾賽斯特和菲蘭特都是莫裡哀喜劇《憤世者》中的人物。前者憤世嫉俗,後者格守中庸之道。

  「你是不是繼承了一個舅舅的遺產?」斐諾開玩笑地問他。

  「我跟你一樣,對傻瓜們定期勒索。」呂西安用同樣的語調回答他。

  「先生好像辦了一份雜誌,還是一份報紙?」安多什·斐諾又問道,擺出一副雇主在受他盤剝的人面前所表露的狷傲無禮的神態。

  「我有比這更好的。」呂西安反擊他。總編輯裝腔作勢表現出的優越感刺傷了呂西安的自尊心,使他又意識到自己新的地位。

  「那麼,你有什麼呢,親愛的?……」

  「我有一個辦法。」

  「一個呂西安辦法?」韋爾努微微一笑,說。

  「斐諾,你這一下被這個小夥子拋在後面了,我早就跟你說過這話。呂西安有才情,你不好好關照他,還排擠他。現在你後悔了,大傻瓜!』渤隆代又說。

  勃隆代像麝一樣精明。他從呂西安的語調、手勢和臉色中看出不止一樁秘密。他於是在撫慰呂西安的同時,用這些話來勒緊韁繩,把他駕馭住。他想瞭解呂西安為什麼回巴黎來,有什麼打算,靠什麼生活。

  「就算你是斐諾,你也得拜倒在一位你永遠得不到的高手腳下!」勃隆代又說,「先生,你很快會同意:在這批未來屬￿他們的精明能幹的人群中,他是我們的人!他聰明又俊俏,難道不應該通過你的quibus-cumque viie獲得成功嗎?他現在披上了華麗的米蘭盔甲,鋒利的短劍已有一半出鞘,三角旗也已高高舉起!見鬼,呂西安,你這件漂亮的背心是從哪兒偷來的?只有愛情才會尋覓到這樣的料子。你有一處住宅嗎?此刻,我需要朋友們的地址,因為我還不知道該去哪裡過夜呢。斐諾今晚把我掃地出門,藉口很一般,說是準備發大財。」

  ﹡拉丁文:途徑,不管什麼途徑。

  「我的老兄,」呂西安回答說,「我實行一條公認的準則:Fuge,late,tace 有了這一條,准能安穩地生活。我走了。」

  ﹡拉丁文:近世,隱居,緘默。

  「可是,我不放你走,除非你還我一筆神聖的債務:請吃一頓小小的夜宵,嗯?」勃隆代說。他饞嘴貪吃,沒有錢的時候,就叫別人請客。

  「什麼夜宵?」呂西安說,不覺做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

  「你不記得啦?現在我可知道一個朋友發跡後是什麼樣子了:他把什麼都忘了。」

  「他心裡明白欠我們什麼。我可以作保。』斐諾接過勃隆代的玩笑,繼續說。

  這時候,那個風雅的年輕人來到觀眾休息室上首,走到那些所謂朋友們聚集的大圓柱旁邊。「拉斯蒂涅克,」勃隆代拉住這個青年的手臂,說,「我們正在談論一頓夜宵:你也是我們的一員……除非這位先生,」他用手指了指呂西安,一本正經地說下去,「除非他一定要賴帳,他是幹得出來的。」

  「德·魯邦普雷先生嘛,我可以為他擔保,他不會於這種事。」拉斯蒂涅克說。他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在考慮別的事情。

  「啊,比西沃來了,」勃隆代大聲說,「他也算一個,沒有他就不完美了,沒有他,香擯酒會粘住我的舌頭,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就連俏皮話裡的辣子也會淡然無味。」

  「朋友們,」比西沃說,「我看你們是聚集在當代奇才的周圍。我們親愛的呂西安又重演了奧維德的《變形記》。如同諸神變成奇異的蔬菜或別的東西來引誘女性一樣,奧維德在《變形記》中把夏爾東變成一位紳士來引誘……什麼?查理十世!我的小呂西安,」他邊說邊抓住他禮服上的一個紐扣,「一個當了大老爺的記者值得為他寫一篇漂亮的小文章登在《哇哩哇啦》報上。我要是處在他們的位子,」這位不顧情面的嘲諷者指著斐諾和韋爾努說,「我也許會在他們的小報上把你醜化一通,你就能使他們賺上一百法郎,十欄俏皮話。」

  ﹡奧維德(公元前四二年—公元十七或十八年),拉丁詩人。《變形記》是神話詩,共十五卷。

  「比西沃,」勃隆代說,「一位安菲特裡翁在節日前二十四小時和節日後二十四小時對我們來說都是神聖的:我們這位赫赫有名的朋友請我們吃夜宵。」

  ﹡安菲特裡翁:希臘神話中的底比斯王。此處喻呂西安。

  「什麼!什麼!」比西沃接著說,「可是,現在最最重要的,也莫過於將一位貴族姓氏從遺忘中拯救出來,將一位天才人物賦予貧乏的貴族階層。呂西安,你受到報界的敬重,你曾經是報界最漂亮的裝飾品,我們還將支持你。斐諾,在巴黎報紙的社論上再加上一段吧!勃隆代,在你那家報紙的第四版上偷偷地來一篇!要把當代最佳作品《查理九世的弓箭手》的出版消息公諸於世!我們請求多裡亞快快把法國的彼特拉克寫的絕妙的十四行詩《雛菊》交給我們。要把我們這位朋友在貼有印花稅票的紙上頌揚得天花亂墜。這種紙能使人一舉成名,也能使人身敗名裂!」

  ﹡彼特拉克(一三〇四—一三七四),意大利詩人。 ﹡指應納印花稅的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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