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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旅行馬車在家門口停下時,這四人高興得手舞足蹈,上前迎接旅行者。瑪格麗特重見祖居顯得很幸福,當她穿過庭院到達會客室時,兩眼噙滿淚水。她擁抱父親,不過少女的撫愛別有用意,她臉紅了,活象一個不會裝假的犯了過失的妻子;但當她注視德·索利先生時,她的目光恢復了原有的純潔,她似乎從他身上汲取力量,以便完成她私下考慮好的一個舉動。

  晚餐時,父女倆儘管談笑風生,卻懷著猜忌和好奇互相打量對方。巴爾塔紮爾想必出於為父的尊嚴,對瑪格麗特在巴黎的逗留不提任何問題。埃瑪紐艾爾·德·索利模仿這種矜持。而習慣於瞭解一切家庭秘密的皮耶坎用裝出來的天真掩飾好奇心,對瑪格麗特說:「那麼,親愛的表妹,您在巴黎看了演出……」

  「我在巴黎什麼也沒看,」她答道,「我去那兒不是為了消遣。在那兒的日子對我來說是很沉悶的,我太急於重見杜埃了。」

  「要不是我發了火,她是不會去看歌劇的,她在劇院也覺得無聊!」科南克斯先生說。

  這一晚十分難熬,人人感到拘束,強作歡顏,竭力裝出快活的樣子,快活之下卻隱藏著真正的悽惶不安。瑪格麗特和巴爾塔紮爾暗暗害怕之至,情緒受到了影響。夜愈深,父女二人愈失態。有時瑪格麗特強作笑臉,但是她的姿態、眼神和嗓音透露出極大的不安。科南克斯和德·索利先生似乎瞭解這位高尚的姑娘心潮起伏的原因,好象在用意味深長的眼風鼓勵她。巴爾塔紮爾未能參與為他作出的決定和進行的活動,他受到了傷害,不知不覺疏遠了子女和友人,裝腔作勢地保持沉默。瑪格麗特大概即將把對他作出的決定告訴他,這個局面對一位大人,對一位父親是難以忍受的。到了不再向子女隱瞞任何事情,思想的博大賦予感情以力量的年齡,他眼見自己民事死亡時刻的臨近,變得越來越嚴肅、出神和抑鬱。這一晚蘊含著內心生活的一場危機,這類危機只能用圖像來解釋:烏雲蔽日,電閃雷鳴,人們在田野裡歡笑;個個覺得熱,感到暴雨將至,他們昂起頭,繼續趕路。科南克斯先生第一個去睡覺,巴爾塔紮爾領他去他的房間。皮耶坎和德·索利先生趁這當兒走了。瑪格麗特充滿友愛地與公證人告別,她對埃瑪紐艾爾什麼也沒說,但壓了壓他的手,朝他投去濕漉漉的目光。她把費莉西打發走,等到克拉埃回到會客室,他發現只剩下女兒一個人了。

  「好父親,」她聲音顫抖地對他說,「由於我們處境嚴峻,我才不得不離開了家;但是,在經受了許許多多的恐慌,克服了聞所未聞的困難之後,我帶著拯救我們大家的機會回來了。仗著您的姓氏,我們舅公的影響和德·索利先生的保薦,我們為您謀到了布列塔尼稅務官的職位;據說這個職位每年值到一萬八至二萬法郎。我們的舅公作了保。——這是您的任命書,」她說著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封信。「在我們節衣縮食,作出犧牲的年頭,您呆在這兒將是無法忍受的。我們父親的處境應當至少與他往日的生活處境相當。對您的收入,我一個子兒也不向您要,您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只懇求您想到我們沒有一個蘇的年金,全靠居斯塔夫①從他的收入中撥給我們的錢過活。城裡人對這種幽禁的生活將一無所知。如果您在家,會成為我和妹妹,我們為盡力恢復寬裕而使用某些手段的障礙。把您置於需要重整家業的地位算不算濫用您給我的權力呢?不出幾年,如果您高興,您將當上總稅務官。」

  ①加布裡埃爾之誤。

  「這麼說,瑪格麗特,」巴爾塔紮爾柔聲說道,「你把我從家裡趕走。」

  「我不該受到如此嚴厲的指責,」女兒按捺住激蕩的心情答道,「等您能夠以體面的身分在故鄉居住時,您將回到我們中間來。況且,父親,我不是有您的諾言嗎?」她冷冷地接著說,「您應該聽我的話。舅公留下來是為了帶您去布列塔尼,免得您一個人作這趟旅行。」

  「我不去,」巴爾塔紮爾站起來大聲說,「為了重整家業,償還欠子女的錢,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這更好,」瑪格麗特不動聲色地接口說,「我請您考慮我們各自的處境,下面我用幾句話對您作出解釋。如果您留在這幢房子裡,您的子女將離開,讓您在這兒作主。」

  「瑪格麗特!」巴爾塔紮爾叫道。

  「其次,」她不願注意到父親的惱怒繼續說,「假如您不接受一個報酬高的、體面的職位,就必須把您的拒絕呈報大臣,儘管我們四處活動,有人保薦,若不是舅公巧妙地在一位太太的手套裡塞了幾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我們也謀不到這個職位……」

  「離開我!」

  「要麼您離開我們,要麼我們避開您,」她說,「假如我是您唯一的孩子,我會仿效母親,對您給我造成的命運毫無怨言。但是妹妹和兩個弟弟不能在您身邊餓死或絕望而死;我向在這兒死去的那個人作了許諾,」她指著母親病榻的位置說,「我們對您藏起我們的痛楚,我們默默地受苦,今天我們的力氣使盡了。父親,我們不在萬丈深淵的邊緣,我們在它的底部!要擺脫困境,我們不僅需要勇氣,還必須不讓激情的反復無常不斷挫敗我們的努力……」

  「親愛的孩子們!」巴爾塔紮爾抓住瑪格麗特的手大聲說,「我將幫助你們,我將工作,我……」

  「這就是辦法,」她答道,把大臣的任命書遞給他。

  「可是,我的天使,你給我提供的重振家業的辦法太慢啦!你使我失去十年工作的成果和我的實驗室所代表的鉅款。那兒,」他指著閣樓說,「是我們的全部財源。」

  瑪格麗特一邊朝門口走一邊說:「父親,您選擇吧!」

  「啊!女兒,你的心腸好狠!」他答道,在一張扶手椅裡坐下,讓她走了。

  次日一早,瑪格麗特聽勒繆基尼埃說克拉埃先生出門了。

  這個簡單的通報使她臉色發白,她的態度包藏著那樣殘酷的含義,以致老當差對她說:「放心吧,小姐,先生說他十一點回來吃午飯。他沒有睡覺。清晨兩點,他還站在會客室裡,透過窗戶望實驗室的屋頂。我在廚房裡等著,我瞧得見他,他哭了,他很傷心。了不起的七月份①已經到了,這月的太陽能讓我們全富起來,如果您願意……」

  ①該日期與上文有矛盾。巴爾塔紮爾在七月份向女兒承認他在科學上的失敗,接著瑪格麗特在巴黎呆了兩個月,所以這時應為九月份。

  「夠啦!」瑪格麗特說,她猜到了可能湧進父親腦海中的全部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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