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絕對之探求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給我吧,」他說,不由做了個貪婪的手勢,「我將還你一百倍。」

  「好,我會給您的,」瑪格麗特凝視著巴爾塔紮爾回答,他沒有明白女兒這句話包含的意思。

  「啊!親愛的女兒,」他說,「你救了我的命!我設想了最後一個實驗,做完以後就沒有任何可能了。如果這一次我找不到,就必須放棄探求絕對。把你的胳臂給我,來,我心愛的孩子,我真想使你成為地球上最幸福的女子,你又給了我幸福,榮耀;你替我謀得給你金山銀山的能力,我將送你大量珠寶,萬貫家私。」

  他親了親女兒的額角,捧起她的雙手緊緊握著,用種種在瑪格麗特看來幾乎低三下四的撫愛向她表示自己的喜悅;進晚餐時,巴爾塔紮爾眼裡只有她一個人,象情郎對情婦那樣殷勤,那樣專注,那樣熱烈地注視著她:她做了一個動作,他便試圖揣測她的思想,她的欲望,站起身替她布菜;他使她感到羞愧,他在照顧她時注入的青青熱情與他提前而至的老態恰成對比。但是,面對這些討好奉承,瑪格麗特用一句表示疑慮的話,或用投在這間餐廳餐具櫃空架子上的目光,描繪了當前淒苦悲涼的一幅圖景。

  「算啦,」他對她說,「再過半年,我們將把這兒裝滿金子和奇珍異寶。你會象一位王后。啊!整個自然界將屬￿我們,我們將淩駕一切……靠了你……我的瑪格麗特。瑪佳麗塔?」

  他含笑又說,「你的名字帶有預見。瑪佳麗塔的意思是珍珠。斯特恩①在什麼地方講過的。你讀過斯特恩嗎?你要不要一本他的書?這會叫你開心的。」

  ①斯特恩(1713—1768),英國小說家,《項狄傳》、《多情客遊記》的作者。

  「據說珍珠是一種疾病的產物,」她接口說,「而我們已經受了不少苦!」

  「別發愁,你將為你愛的人締造幸福,你將十分有勢力,十分有錢。」

  「小姐的心真好,」勒繆基尼埃說,漏勺似的面孔吃力地擠出一個微笑。

  晚上餘下的時間,巴爾塔紮爾為兩個女兒施展出他的性格的全部風采和言談的全部魅力。他象蛇一樣迷人,他的話語,他的目光傾瀉出一股磁流,他毫不吝惜地發揮出當年令約瑟芬著迷的天才的威力,溫柔的性情,他可以說把女兒們擁在了心尖上。埃瑪紐艾爾·德·索利來的時候,很久以來第一次發現父親和孩子們歡聚一堂。年輕校長雖然拘謹,也被這個場面引入勝境,因為巴爾塔紮爾的言談舉止有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科學家儘管陷入思想的深淵,不停地忙於觀察精神世界,不過他們看得見他們生活領域中的最小的細節。與其說他們心不在焉,不如說他們不合時宜,與周圍的事物永不協調一致,他們瞭解一切,又忘卻一切;他們預見未來,只為自己預言,一件事尚未發生便對其了如指掌,但又絕口不提。如果說,在沉思冥想的寂靜中,他們使用了自身的威力辯識身邊發生的事,那麼他們只需猜測:工作把他們卷走,他們幾乎總是錯誤地運用他們獲得的關於現實生活的知識。有時,當他們從對社會的麻木不仁中醒來,或者當他們從精神世界跌入外部世界時,他們帶著豐富多采的記憶回來,對一切毫不陌生。所以,巴爾塔紮爾把心靈的敏慧和大腦的敏慧加在一起,知道女兒的一切往事,瞭解或猜到把她和埃瑪紐艾爾結合在一起的神秘愛情的最小事件,他向他們做了含蓄的表示,分享並贊同他們的戀情。這是一位父親所能做的最甜蜜的恭維,一對戀人沒有抵擋得住。這一晚由於和攪擾這些可憐孩子們生活的悲傷形成對照而顯得美妙無比。巴爾塔紮爾可以說用他的光輝照亮了他們的思想,用柔情滋潤了他們的心田,等他離開後,一直窘態畢露的埃瑪紐艾爾·德·索利拿出了裝在衣兜裡、擔心被人發覺的三千金杜卡托。他把錢放到瑪格麗特的小針線桌上,她拿正在縫補的內衣蓋住,然後他去取餘款。他回來的時候,費莉西已上了床。敲十一點了。瑪爾塔遲遲未睡,等著給女主人脫衣服,這時正在費莉西屋裡忙著。

  「把這個藏在哪兒呢?」瑪格麗特說,她忍不住快活地撫弄著幾枚杜卡托,這個孩子氣的舉動把她毀了。

  「我稍稍抬起這個大理石圓柱,它的柱腳是空心的,」埃瑪紐艾爾說,「您把這幾卷錢塞進去,魔鬼也不會到那兒去尋找的。」

  正當瑪格麗特在小針線桌和圓柱之間做倒數第二趟旅行時,她尖叫一聲,一卷卷錢從手中掉下,硬幣戳破了紙,散在地板上:她父親站在會客室門口,伸著腦袋,那副貪婪的神情把她嚇壞了。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呢?」他說,輪流望瞭望被恐懼釘在地板上的女兒,和猛然直起身子、但在圓柱旁的姿勢足以說明問題的年輕人。金子嘩啦啦掉在地板上,聲音響得嚇人,它的散落似乎帶有預見性。「我沒弄錯,」巴爾塔紮爾坐下來說道,「我聽見了金子的響聲。」

  他的激動不亞于兩個年輕人,這兩顆心按同一節律突突跳動,兩人的動作完全協調一致,如同在突然籠罩於會客室的沉寂中間掛鐘鐘擺的擺動。

  「謝謝您,德·索利先生,」瑪格麗特對埃瑪紐艾爾說,同時朝他遞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協助我救下這筆錢吧。」

  「怎麼,這金子……」巴爾塔紮爾接口說,朝女兒和埃瑪紐艾爾投射出令人膽寒的清醒目光。

  「這金子是先生的,他好心好意借給我,以履行我們的承諾,」她回答他說。

  德·索利先生臉紅了,想走出去。

  「先生,」巴爾塔紮爾用胳臂攔住他,說道,「別躲開不接受我的謝意。」

  「先生,您不欠我分文。這錢是瑪格麗特小姐的,她用她的財產擔保向我借的,」他望著他的戀人回答,她難以覺察地眨眨眼睛向他表示感謝。

  「這事我忍受不了,」克拉埃說,他在費莉西的寫字臺上拿了一隻筆和一頁紙,朝兩個吃驚的年輕人轉過身來:「有多少?」激情使巴爾塔紮爾變得比最機靈的無賴管家更狡猾;這筆錢就要成他的了。瑪格麗特和德·索利先生舉棋不定。「咱們數數吧,」他說。

  「有六千杜卡托,」埃瑪紐艾爾回答。

  「七萬法郎,」克拉埃接口說。

  瑪格麗特向戀人遞去的眼色給了他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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