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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臨近二月末,公證人皮耶坎帶來的打擊把一個天使般的女子推向了墳墓,她的靈魂,據德·索利神甫說,幾乎沒有罪過。

  「太太,」他抓住她的女兒聽不見他們談話的時機附在她耳邊說,「克拉埃先生委託我以他的產業作保借三十萬法郎,您得為子女的財產採取防範措施。」

  克拉埃太太雙手合十,抬起眼睛望著天花板,親切地點點頭,淒然一笑,向為此而感動的公證人表示謝意。這句話如當胸一刀殺死了佩皮塔。這一天她愁思百結,心兒發脹,她的處境如同一位失去了平衡的旅客,給一塊小石頭一絆便滾進了他久久壯著膽子沿邊緣而行的萬丈深淵。公證人走後,克拉埃太太叫瑪格麗特給她取來一應書寫用具,她蓄集氣力,用片刻時間寫好遺囑。她好幾次停下來凝神望著女兒,吐露真情的時辰來到了。瑪格麗特自打母親生病後管理家務,絲毫沒有辜負垂危女子的期望,克拉埃太太展望家庭的前途,眼中沒有絕望,感到自己在這位多情而堅強的天使身上獲得重生。這兩個女子大概預感到相互有令人傷心的知心話要講,女兒等母親一望她便望著母親,兩人的眼眶裡全滾動著淚水。有好幾次,瑪格麗特乘克拉埃太太休息的時候說:「母親?」仿佛想講話;接著,她住了口,好象透不過氣來,母親專注于最後的思緒,沒有要她解釋這句問話的意思。最後,克拉埃太太要封信了;替她端蠟燭的瑪格麗特知趣地走開,以免看到信封上的地址。

  「你可以看,我的孩子!」母親用撕心裂肺的聲調對她說。

  瑪格麗特見母親寫下這幾個字:女兒瑪格麗特收。

  「等我休息好了咱們再談,」她把信塞在枕下補了一句。

  然後,她好象被她剛剛做出的努力攪得精疲力盡,倒在枕頭上睡了幾個小時。她醒來的時候,兩個女兒和兩個兒子跪在她床前,正在熱忱地祈禱。這天是星期四。加布裡埃爾和冉剛剛由六個月前被聘為歷史和哲學教員的埃瑪紐艾爾·德·索利領著從中學回來。

  「親愛的孩子們,咱們必須道別了,」她大聲說,「你們呀,你們不會拋棄我!而那個……」

  她沒有講完。

  「埃瑪紐艾爾先生,」瑪格麗特見母親臉色發白,說道,「去告訴我父親媽媽情況不好。」

  小索利上樓去實驗室,要勒繆基尼埃答應請巴爾塔紮爾來和他講話,面對年輕人急迫的請求,巴爾塔紮爾回答說:「我就去。」

  「我的朋友,」埃瑪紐艾爾回來後,克拉埃太太對他說:「請你帶走我的兩個兒子,再去請你叔叔來。我想該給我行臨終聖事了,我想從他手裡領受聖事。」

  等她單獨和兩個女兒在一起的時候,她向瑪格麗特示意,瑪格麗特明白母親的意思,把費莉西打發走了。

  「我也有話要對您講,親愛的媽媽,」瑪格麗特說,她不相信母親真病得那樣厲害,結果扯大了皮耶坎留下的傷口。

  「十天以來,我已經沒有錢應付家用,還欠了僕人六個月的工錢。我兩次想向父親要錢,但沒有敢,您不知道吧!畫廊的畫和地窖的酒都賣了。」

  「這一切他一句也沒對我提,」克拉埃太太大聲說,「我的上帝啊!你及時把我召回你的身邊。我可憐的孩子們,你們將怎麼辦呢?」她熱忱地祈鑄,兩眼閃著懊悔的光。「瑪格麗特,」她把信從枕下抽出,又說道,「這是一封文書,我死後,當你們陷入最大的困境,就是說家裡沒有麵包的時候,你才可以拆開來看。親愛的瑪格麗特,你要愛你父親,但也要照顧好弟妹。再過幾天,也許再過幾小時,你就要當家啦!你得注意節儉。如果你與父親的意願相左,這情況有可能發生,因為他耗費了鉅款探求一個秘密,發現了這個秘密便會獲得榮耀和巨大的財富,他肯定需要錢用,也許他會向你要,這時候你得表現出做女兒的全部柔情,把你將成為唯一保護人的利益和你欠父親的情意,欠一位為光耀門庭而犧牲自己的幸福、貢獻自己一生的偉人的情意調和起來;他只可能在方式上有錯誤,他的意圖始終是高尚的,他那樣善良,他的心充滿愛,你們呀,你們還會看到他既和藹又親熱的!我在行將就木時不得不對你講這番話,瑪格麗特。如果你想減輕我死時的痛苦,孩子,你就答應我在你父親身邊替代我,別使他悲傷;你什麼也不要責備他,不要評判他!總之,你要做個溫柔隨和的調停人,直至他大業告成後又成為一家之主。」

  「我理解您,親愛的母親,」瑪格麗特吻著垂危女子火辣辣的眼睛說,「我將按您喜歡的去做。」

  「我的天使,」克拉埃太太又說,「等到加布裡埃爾能夠接替你管家和銀錢事務時再結婚吧。如果你結婚,你丈夫也許不能分擔你的感情,在家庭中引起不和,鬧得你父親寢食不安。」

  瑪格麗特注視著母親,對她說,「您對我的婚事沒有任何別的叮囑了嗎?」

  「你會遲疑不決嗎,親愛的孩子?」垂危女子驚恐地說。

  「不會,」她答道,「我答應聽您的話。」

  「可憐的女兒,我沒能為你們犧牲自己,」母親灑著熱淚補充道,「而我要求你為大家犧牲自己。幸福使人自私。是的,瑪格麗特,我很軟弱,因為我幸福。你要堅強,為這兒沒有理智的那些人保持理智。你要使弟妹們永遠不指責我。好好愛你父親吧,不要……過分違拗他。」

  她把頭歪在枕頭上,不再說話,她已經體力不支,妻子與母親在內心展開的搏鬥太激烈了。不一會兒工夫,教士們在德·索利神甫之後來到了,會客室裡擠滿了家人。儀式開始時,被懺悔師喚醒的克拉埃太太望著身邊所有的人,沒有瞧見巴爾塔紮爾。

  「先生呢?」她說。

  這個概括了她的生與死的字眼用那樣淒慘的語調講出來,嚇得眾人一陣顫慄。瑪爾塔不顧高齡,象箭一般沖出去,登上樓梯,重重地敲實驗室的門。

  「先生,太太快死了,大家等著您為她行聖事,」她氣憤地哇哇大叫。

  「我這就下樓,」巴爾塔紮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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