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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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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的神秘光線,房子的寧靜,親屬的在場,這一切把這朦朧幻景的柔和輪廓更深地銘刻在心中。适才如雨點般落在瑪格麗特心頭的千百種混亂的思緒平定下來,在她的靈魂中如同形成一大汪清水,當埃瑪紐艾爾結結巴巴地講了幾句話向克拉埃太太道別時,這些思緒又染上了一線光明。清亮圓潤的音色向心兒傳遞聞所未聞的魅力,這嗓音補全了埃瑪紐艾爾引發的,並將為自己帶來豐碩果實的頓悟;因為被命運利用來喚醒一名少女心中愛情的男人,常常不知己之所為並任其半途而廢。瑪格麗特呆呆地欠了欠身,用一道目光向他道別,這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失去這個純潔可愛的影像的遺憾。她象個孩子,仍想聽她的悅耳的曲調。客人是在舊樓梯下、會客室門前告別的;她走進會客室,目送叔侄二人直到臨街的門關上。克拉埃太太一心想著與她的神師商談時討論的正經事,沒能審視女兒的面部表情。德·索利先生和他侄子第二次露面的時候,她仍然心亂如麻,沒有覺察瑪格麗特臉上的紅暈,它顯示一顆童貞的心初次嘗到的快感已然發酵。當僕人通報老神甫來到時,瑪格麗特已拿起了針線,她好象做活兒非常專心,與叔侄二人打招呼時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克拉埃先生機械地向德·索利神甫還了禮,好象十分忙碌似的走出了會客室。老多明我會修士在他的女懺悔者身旁坐下,朝她投去探測靈魂的深邃目光,他一見克拉埃夫婦便猜到大難已經臨頭。 「孩子們,」母親說,「到花園去吧。瑪格麗特,帶埃瑪紐艾爾去看看你父親的鬱金香。」 瑪格麗特半帶羞澀地挽起費莉西的胳膊,望瞭望年輕人,他臉紅了,為掩飾窘態抓住冉走出了會客室。 四個人來到花園,費莉西和冉到一邊去了,離開了瑪格麗特,她幾乎單獨和小德·索利呆在一起,於是領他來到勒繆基尼埃每年總用同一種方式修整的鬱金香花壇前。 「您喜歡鬱金香嗎?」在埃瑪紐艾爾似乎不想打破的一陣沉寂之後,瑪格麗特問道。 「小姐,這是很美的花,但要喜歡它,恐怕得有很高的情趣,善於鑒賞它的美。這些花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我在叔叔身邊,在我住的陰暗小屋裡工作的習慣,大概使我更喜歡悅目的東西。」 講最後這句話時,他凝神望著瑪格麗特,但充滿模糊欲望的目光,對這張如花似玉的面孔無光澤的白皙、平靜以及柔和的面色沒有包含任何影射。 「您工作很多嗎?」瑪格麗特又說,一邊把埃瑪紐艾爾領到一張靠背漆成綠色的長木椅旁。「從這兒,」她繼續說,「您不會那麼近地看到鬱金香,眼睛可以少感到些疲勞。您說得對,這些顏色太耀眼,刺得眼睛生疼。」 「我在幹什麼嗎?」年輕人沉默片刻,踩平了腳下小徑的沙子,然後回答說,「我幹各種各樣的工作。叔叔本來要我當教士……」 「噢!」瑪格麗特天真地喊道。 「我頂住了,覺得這不是我的志向。但我需要拿出巨大的勇氣才拂逆了叔叔的願望。他心地那樣好,那樣愛我!新近他為我,一個可憐的孤兒,買了個人頂替我當兵。」① ①根據一七九八年的徵募法,年輕人用抽籤方式決定是否服兵役,抽到鑒的人也可以花錢找人頂替。 「那麼您將來打算從事什麼職業呢?」瑪格麗特問道,但她似乎想收回這句話,不覺做了個手勢,然後又補了一句:「對不起,先生,您一定覺得我太好奇了。」 「哦!小姐,」埃瑪紐艾爾帶著同樣多的欽佩和柔情望著她說道。「除了我叔叔,還沒有人向我提過這個問題。我正在學習準備當教師。有什麼辦法呢?我沒有錢。如果我能當弗朗德勒一所中學的校長,就可以過上簡樸的日子,娶一位我鍾愛的普通女子為妻。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比起這些綴滿黃金珠翠、披著大紅袍、象徵奢華生活的美麗的鬱金香來,我更喜愛奧爾西平原上千人踩萬人踏的雛菊,雛菊象徵甜蜜淳樸的生活,我未來的可憐的教書匠生活。」 「直到現在,我總把雛菊叫做瑪格麗特,」她說。 埃瑪紐艾爾臉紅得厲害,使勁用腳踩著沙子想找出一句答話。各種念頭湧入腦海,他難以選擇,覺得這些念頭全很愚蠢,由於遲遲沒有回答,他很狼狽,說道:「我不敢講出您的名字……」他欲言又止。 「教師!」她接口說。 「哦!小姐,我當教師是為了謀個職業,但我將著手寫書,使自己更加有用。我對歷史研究很感興趣。」 「啊!」 這一聲充滿隱秘思想的「啊」令年輕人更加羞愧,他傻呵呵地笑起來,說道:「您叫我大談自己,小姐,而我本該只和您談論您的。」 「我想,我母親和您叔叔已經結束了談話,」她從會客室的窗戶望過去,說道。 「我覺得令堂變化很大。」 「她很痛苦,但又不願告訴我們原因,我們只能為了她的痛楚而受罪。」 克拉埃太太的確剛剛結束了一次棘手的諮詢,這關係到一個惟獨德·索利神甫可以作出決定的良知問題。她預料將徹底破產,想瞞著對銀錢事務不聞不問的巴爾塔紮爾,把德·索利先生受託在荷蘭賣畫的錢扣下一大筆藏起來,留到家境貧困不堪時再用。老多明我派修士經過深思熟慮,又對女懺悔者的處境作出判斷,最後同意了這一謹慎之舉。他去承辦這筆將秘密進行的買賣,以免過分損害克拉埃先生的名望。 老人派侄子帶上一封介紹信去阿姆斯特丹,年輕人非常高興為克拉埃家效勞,成功地把畫廊的藏畫賣給了著名銀行家哈波和丹凱爾,公開的售價是八萬五千荷蘭杜卡托,另外一萬五將私下交給克拉埃太太。這些畫非常有名,所以巴爾塔紮爾回復了哈波-丹凱爾銀號給他寫的信後買賣就成了交。埃瑪紐艾爾·德·索利受克拉埃之托收下賣畫的錢,然後秘密地把錢奇給他,以免杜埃城知悉這筆買賣。將近九月末,巴爾塔紮爾還清了債務,贖回了自己的財產,重新開始工作;但是克拉埃公館失去了它最美的裝飾品。他被激情蒙住了雙眼,沒有表示任何惋惜。他典賣了這些畫,以為一定能迅速補償這個損失。與家庭的幸福和丈夫的心滿意足相比,一百幅畫在約瑟芬眼中一錢不值;何況她在畫廊裡掛上了原來佈置那幾套待客房間的畫,為了遮掩這些畫在前樓留下的空白,她又換了其中的家具。巴爾塔紮爾還清欠債以後,大約還有二十萬法郎供他重新開始實驗之用。德·索利神甫先生和他的侄子是克拉埃太太扣下的一萬五千杜卡托的保管人。為了擴大這筆財產,神甫賣掉了因大陸戰事提高了價值的杜卡托。值十六萬六千法郎的埃居埋藏在德·索利神甫住的房子的地窖裡。克拉埃太太又高興又發愁地看著丈夫不停地忙了將近八個月。然而,他給她的打擊過分沉重,她病倒了,懨懨無力,病情自然每況愈下。科學整個兒將巴爾塔紮爾吞噬了,無論法國遭到的挫敗,還是拿破崙的第一次倒臺,或者波旁的返回,都沒有使他離開自己的工作;他既不是丈夫,父親,也不是公民,他是化學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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