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絕對之探求 | 上頁 下頁


  富於才智或心靈美好的畸形人打扮起來趣味高雅。他們要麼穿著樸素,懂得他們的魅力全在精神方面,要麼善於用細節上的優雅來轉移人的目光和全部注意力,令人忘記他們身材的不勻稱。這女子不僅心胸寬厚,而且以預示天使聰慧的本能愛著巴爾塔紮爾-克拉埃。她在比利時一個最顯赫的世家長大,如果她還沒有審美力,她也會在家中養成的;但不斷取悅她所愛男子的願望把她點醒,她穿得漂漂亮亮,而優雅的風度並沒有和兩處先天性的畸形不協調。況且短上衣只在肩膀處露出毛病,她的一隻肩膀明顯地比另一隻厚。她隔窗望望內庭,又望望花園,仿佛想知道她是否單獨和巴爾塔紮爾在一起,她朝他投去弗朗德勒女子特有的百依百順的目光,因為愛情早已在他們中間驅除了西班牙大貴人的驕傲,她柔聲對他說:「巴爾塔紮爾,你非常忙嗎?……已經有三十三個星期天你沒去望彌撒和做晚禱了。」

  克拉埃沒有回答;妻子低下頭,雙手合十等待著,她知道這沉默表示的不是鄙夷和輕蔑,而是難以擺脫的全神貫注。巴爾塔紮爾是那種在內心深處長久保持青春溫情的人。向一個自慚形穢的女子表述一點點傷人的思想,他會覺得自己犯了大罪。在男人們當中,也許只有他知道一句話,一個眼色可以勾銷多年的幸福,並且由於和一貫的溫柔形成強烈對照而更加殘忍。因為在幸福中出現不協調時感到的痛苦,甚於在不幸中遇到享樂時感到的樂趣,這是我們的天性使然。片刻之後,巴爾塔紮爾好象醒了過來,急急環顧四周,說道:

  「晚禱?啊!孩子們去做晚禱了。」他走了幾步朝花園望去,花園中到處盛開著豔麗的鬱金香;他突然停下腳步,仿佛撞上了一堵牆,大聲說道:「為什麼它們不會在一定的時間內化合呢?」

  「難道他瘋了不成?」妻子驚恐萬分地想。

  為了給這個局面引出的一幕增添趣味,有必要對巴爾塔紮爾·克拉埃和德·卡薩-雷阿爾公爵的孫女以往的生活作一番回顧。

  一七八三年前後,巴爾塔紮爾·克拉埃-莫利納·德·努羅先生時年二十二歲,在法國稱得上是個美男子。他來到巴黎完成教育,在德·哀格蒙特夫人、德·豪亨伯爵、德·阿倫貝爾親王、西班牙大使德·愛爾維修、原籍比利時的法國人,或來自該國、靠出身或財產躋身于當年各領風騷的權貴之列的那些人的社交圈子裡,他養成了高雅的舉止。這些人中有小克拉埃的親戚和朋友,他們在上流社會日趨衰敗時把他引進了這個社會;但是他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首先引誘他的不是虛榮,而是榮耀和科學。他與學者們過從甚密,尤其是拉瓦錫①,後者當時引起公眾的注目,倒並非由於他在化學上的發現,而是作為包稅人擁有的萬貫家產;但後來大化學家將使人們忘記那個小包稅人。

  ①拉瓦錫(1743—1794),法國化學家。

  巴爾塔紮爾迷戀拉瓦錫致力於研究的科學,成為他最熱情的門生;但是他年輕,象愛爾維修一樣英俊,巴黎女子不久便教會他專門釀造才智和愛情。雖然他學習勤奮,受到拉瓦錫的誇獎,但他撇下自己的老師去聽女老師們講授風雅的學問,年輕人都在她們身邊上完最後幾節禮儀課,修身養性,順從上流社會的習俗,而在歐洲,上流社會組成同一個家庭。令人陶醉的成功夢做得不長;巴爾塔紮爾呼吸了巴黎的空氣後離開了,巴黎的空虛生活令他疲倦,這種生活既不適合他熾熱的靈魂,又不適合他那顆多情的心。一提到弗朗德勒他便回想起家庭生活是那樣甜蜜,那樣寧靜,在他看來更適合他的性格和勃勃雄心。巴黎任何一間客廳的包金飾物都沒有抹去他度過幸福童年的棕色會客室和小花園的旋律。要呆在巴黎必須既無家園又無祖國。巴黎是世界主義者或以四海為家、不斷用科學、藝術或權力的臂膀擁抱世界的人的都市。弗朗德勒的孩子回到了杜埃,如同拉封丹的鴿子飛回了窩。①他在蓋揚節那天回來,快活得直掉眼淚。蓋揚,這個帶迷信色彩的全城幸福的象徵,這個在弗朗德勒人回憶中的勝利的見證,是在他家移居杜埃時進入該城的。

  ①指拉封丹的寓言《兩隻鴿子》。

  父母去世後克拉埃公館冷冷清清,他為喪事忙了一陣。最初的痛楚過去以後,他感到了結婚的需要,以便使一切宗教重新給予他的幸福生活至臻美滿;他想遵照成家立業的習慣做法,和先祖一樣到根特、布魯日、安特衛普找一個妻子;但他在這些地方遇到的女子沒有一個稱他的心。他對於婚姻大概有些特別的想法,因為他從年輕時起就受到不隨大流的指責。一天,他在根特的一位親戚家裡聽人講起一位布魯塞爾的小姐,她引起了頗為熱烈的爭論。有些人覺得德·唐南克小姐的缺陷令她的美貌黯然失色;另一些人認為她儘管有缺點卻十全十美。巴爾塔紮爾·克拉埃的老表兄對賓客們說,如果他還能結婚的話,不管她美不美,為了她的心腸他也要娶她;他敘述她如何剛剛放棄了父母的遺產,以便給她弟弟結一樁不辱門楣的親事。她不顧自己的幸福,寧肯要弟弟幸福,為他犧牲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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