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理學(59)_巴爾札克

五十九

　　「把信給我，」律師說道，「好讓我在簽字之前看看有沒有錯。」這封信幾乎通篇充滿法律語言中最不規範的字眼，倒黴的女人被信的性質弄胡塗了，放鬆了警惕，把信交給了他。勒布倫一拿到這封騙人的信，便呻吟起來，身子扭動著，要求妻子替他辦一樁什麼事。夫人出去了兩分鐘，律師趁此機會跳下床，把一張紙疊成信的形狀，並把他妻子寫的函件藏起來。等安娜返回時，狡黠的丈夫把那張白紙蓋了封印，叫妻子拿去寄給藏起來那封信的假定收信人。可憐的婦人把那封沒字的信交給一個僕人。勒布倫似乎逐漸安靜下來，睡著了，或者假裝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他繼續裝作還有點不舒服。兩天以後，他把信的第一頁撕下來，把落款改成陰性①，然後將這封自動成為偽造的信函神秘地摺好，封上，走出房門，叫來侍女，對她說：「夫人叫你把這個帶給阿道爾夫先生；快去……」。

　　①這樣改動以後，發信人便成了女性了。

　　眼看著侍女走了以後，他立即藉口有事，到桑蒂耶路，找到上文指出的地址。他在贊同他計劃的朋友家，安安靜靜地等待他情敵的到來。那情夫喜出望外，立即趕來求見韋爾儂夫人。他進屋的時候，劈面撞見了勒布倫律師。勒布倫臉色蒼白，但顯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目光鎮靜，但森森逼人。

　　「先生，」他用激動的聲音對那個嚇得心驚肉跳的年輕職員說，「您愛我的妻子，想博得她的歡心，我不能怪您，因為假如我處在您的地位，和您這樣的年齡，我也會這麼做的。但安娜很遺憾。您擾亂了她的幸福，她心裡很痛苦，因此，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們吵了一架，事情就算過去了，為此她給您寫了您收到的那封信，並派我代替她來見您。先生，我不會對您說，如果您繼續您的引誘計劃，您一定會給您所愛的人帶來不幸，您會使她失去我對她的尊重，也總有一天失去您對她的尊重，您的罪惡會影響到將來，也許會給我的孩子們帶來苦惱；我甚至不會告訴您，您使我的生活變得多麼痛苦；」

　　「可惜，這都是無稽之談！……」

　　「但是，先生，我先對您聲明，您只要有所行動，那便是犯罪的信號，因為我如果要刺穿您的心臟，根本不必通過決鬥！……」說到這裡，律師兩眼射出了凶光。「唉，先生，」他用較緩和的語調說道，「您年輕，胸懷寬廣，為您心上人的未來幸福作點犧牲好嗎？放棄她吧，永遠別再見她。如果您必須要一位出身高貴的女人，我有一個尚未選定夫婿的姨母，生得美貌迷人，既聰明又有錢，您可以去把她追到手，而讓一位有德行的女人得到安靜。」丈夫這番充滿諧謔和恐嚇的話、逼視的目光和深沉的聲音，在那位情人身上產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效果。足足有兩分鐘，他目瞪口呆，就象滿腔熱情的人突然遭到猛烈的打擊而不知所措一樣。如果安娜有外遇（純屬假設），情人肯定不會是阿道爾夫。

　　你從這一事實可以知道，通信是一把雙刃匕首，丈夫可用以自衛，妻子亦可用以與人偷情。因此，你應該鼓勵通信，原因和警察局長先生命令把巴黎的路燈仔細點上一樣。

　　Ⅲ．論密探

　　不惜降低身分去向下人乞取情報、作出比他們更卑下的姿態向他收買秘密，這並不是罪過，也許是軟弱的表現，但肯定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因為，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向你保證出賣自己女主人的奴婢誠實可靠，你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向著你還是向著你的妻子。所以，這一點只能等將來回顧時才能作出評價。

　　自然是一位善良、溫柔的親人，她在家庭主婦的身旁安插了世界上最可靠、最聰明、最誠實，同時也最謹慎的坐探。

　　這些坐探是啞巴，但也能說話，什麼都看得見，但裝作什麼也看不見。

　　一天，我的一位朋友在大街上碰見我，邀請我吃晚飯，我們便一起到他家去了。桌子上，飯菜已經擺好，女主人正給她的兩個女兒盛一滿盤熱騰騰的菜湯。「這就是我所謂的初期徵兆。」我暗自說道。我們坐了下來。丈夫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有人來過嗎？」這句話毫無用意，只不過說說而已。——「連只貓也沒來過！」他妻子一眼也不看他，回了一句。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兩個女兒倏地抬起眼睛看著她們母親的神情，尤其是那個已有八歲的長女，目光有點異樣，既有所說明，也有點神秘，既好奇而又不想說出來，有些驚訝，卻又顧慮到安全。如果有什麼能比得上她的眼中射出這種天真無邪的閃光的速度，那就是她們象拉下軟百葉窗那樣垂下具有漂亮皺褶的雪白眼簾時那種謹慎的態度了。

　　女兒們啊，你們是溫柔可愛的人，從九歲起直到成年，你們往往是母親的苦惱，即使母親並不風流。是否由於你們特殊的地位，或者由於你們的本能，使你們年輕的耳朵能夠透過牆壁和門扇聽見一個男子最微弱的聲音，使你們的眼睛能看見一切，使你們年輕的頭腦鍛練得能猜到一切，甚至隨便說的一句話的意義，甚至你們母親最微小的動作中可能具有的涵義？

　　父親偏愛女兒，母親偏愛兒子，這裡面既有感激的成分，也有本能的成分。

　　但佈置多少帶點物質性的密探這種方法不過是幼稚的做法。有一個教堂執事，想起把一些雞蛋殼放在床上，但只從他驚訝的同事那裡得到下面令人喪氣的恭維：「換了是你，你可壓不了那麼碎。」其實，這種辦法是最糟的。

　　薩克森元帥①給予拉波普利尼埃②的安慰也不比這個多。當他們一起發現黎塞留公爵③發明的那個著名的旋轉煙囪時，豐特諾阿的勝利者④不禁叫道：「這真是我從未見過的、最漂亮的角堡啊！」

　　①薩克森（1696—1750），法國著名將領、元帥。

　　②拉波普利尼埃（1691—1762），法國金融家、包稅人。

　　③指以生活放蕩著稱的黎塞留公爵（1696—1788）。

　　④因薩克森元帥曾在豐特諾阿擊敵制勝，故作者稱之為豐特諾阿的勝利者。

　　但願你的偵察活動還不至於給你帶來任何如此令人惱火的消息！這些倒黴事是內戰的惡果，而現在並非內戰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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